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韓信叫了一聲,把一時間隨意喊出的名字當成了這位女孩的稱呼。

  「什麼時候不滿意了,你隨時都可以逃走。不過,只要跟著我,我會保護你的。」

  項羽仍然在鴻門的大營裡,一邊望著咸陽那染紅西方天空的大火,一邊用心思考著戰後的措施。

  可是項羽所制定的措施,能否稱得上是名副其實、深思熟慮的方案呢?提到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劉邦保護過的秦的降王子嬰拉到軍營廣場上,當眾砍掉腦袋,以及將秦都咸陽燒個片瓦不留。在項羽來說,這樣做才算把秦帝國完全從大地上抹掉。

  「這簡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戲!」

  就連本來沒有多少政治嗅覺的韓信都這樣看。雖然痛快,但是若項羽要繼承秦這個一統天下的帝國,控制關中這一要害之地和千里沃野是必不可少的,如此一來,就必須先得到關中的民心,更需要組成天下行政大網的官府。而項羽竟將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全都付之一炬,這又是出於什麼考慮呢?

  這時,項羽自然是在審時度勢。就在這時,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勸道:還是應該把都城設在關中呀!

  這個人又說:「戰國時代的秦為什麼強大,只有一條,就是因為秦有關中做腹地。不管其他諸侯國如何聯合抗秦,也進不了關中這塊要害之地;相反,秦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從關中向外派兵征戰。無論派出多少大軍,關中的沃野良田都能夠保證糧草供應。始皇帝得天下也正是因為有關中做腹地。大王應照此辦理,在關中雄踞天下。」

  這個人所講的話並不屬￿什麼真知灼見,只不過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常識。然而,唯獨項羽卻不按常識行事。

  雖然如此,也不等於項羽就有自己獨特的政治地理觀念。

  「真想回到故鄉的楚地。」

  就是這樣一種極為異常的強烈感情在支配著他。他轉戰南北,終於來到這塊可稱為內陸西部低谷的關中盆地,心中卻不由得想到離開舊楚的吳中(蘇州),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楚人在江南靠種稻創立了自己獨特的文化,與中原和關中不同,以大米為主食。項羽 已許久沒有吃到大米,僅僅想吃白米飯這一點,就使得他的思鄉之情猶如大海般洶湧澎湃。

  「關中能建都嗎?」

  在這種疑惑之中,項羽也覺得關中的景物與沂水、淮水及長江下游相比,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這裡十分乾燥,甚至連草木的綠色也與溫和多雨的楚地大不相同,給人的感覺極其淺淡乏味。總之,一切都與項羽的感覺格格不人,他這位極易衝動的人,無論如何都想離開關中,返回大小河流密佈、沼澤湖泊遍野的土地上去。

  雖然故鄉江南是理應回去的土地,但對天下來說實在是過於偏南了,彭城(徐州)還可以考慮。彭城原是舊楚西部的一座小城,那裡能紓解項羽的思鄉之情。

  但是,彭城是楚的臨時都城,擁有作為君主的楚懷王的宮殿。不過,既然秦已滅亡,在項羽的價值觀中,懷王的存在就是多餘的了。如果項羽想回到彭城,就必得把懷王移駕到另外一個地方。

  「把話說在前面,我可沒有留在關中的想法。」

  當項羽如同發表宣言一般講出這句話吋,在場的人都無法察知他的真實意圖,因此沒有強烈的反應。對於這些攻破不計其數的大小城池的各路將領來講,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歷盡千辛萬苦打到關中來的。」那麼,大王要在哪裡定都呢?」有個人挺身而出,由於過分激動而抬高了嗓門問道。」彭城。」項羽回答說,「我要在彭城做西楚之王。」這句話使眾人愈發吃驚。

  難道做關中王,就不能從地理上成為諸王的盟主嗎?這就等於項羽要把抓在手裡的珠寶放棄掉。他在這裡突然宣佈立國的所謂"西楚」,按現在的省名來說,大概就是安徽省的一部分,加上江蘇、浙江兩省原楚國版圖的大部分地區。其中大部分地區種稻,北部有部分地區種植小麥。雖然夏天高溫潮濕,還算適於農作物生長,但從當時的防禦思想來說,在一望無際的遼闊大地上進行防守,是十分困難的。

  「理由為何?」

  挺身而出的那個人逼問項羽。

  項羽對此人的無禮十分惱怒,但既然被問到理由,也就只好急中生智,隨便說上兩句搪塞的話。

  「打個比方來說——明白嗎?我得了天下,得到榮華富貴而不衣錦還鄉——聽著!就好像錦衣夜行一樣。」

  聽到這番話時,那個人十分吃驚,沒想到有偌大名氣的項羽,居然幼稚得如此可憐,只好沮喪地返回坐位,嘴裡還嘟囔著說:世上都說楚人是猴子,說得真好!最後又仰天大笑,口裡說道:簡直像猴子頭上扣了一頂冠。聽完這句話,項羽勃然大怒。莫說是項羽,任誰都會如此的。

  當時正是戰國時期剛剛結束,商品經濟繁榮時期,社會上對每一個人的個件都是很寬容的。可以說,那是中國歷史上崇尚寬容的最後一個時代。

  在那個時代裡,頭上長角身上帶剌的人、半癲半狂的人等,都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世上。儘管如此,像這位敢於在項羽面前說出這麼一番話的人,真可謂是鳳毛麟角。

  項羽當即命人在院子裡架起一口大鍋,把那個人扔了進去。那個人被烹死了,但直到臨死,還在不停地嘲笑項羽。項羽開始論功行賞了。

  對他而言,最頭疼的是如何處理作為傀儡的懷王。「他當真具有舊楚王族的血統嗎?」

  項羽早前曾問過範增。當初抬出"楚王"是范增向已故項梁建議的,據說是範增從某地帶來的一個牧羊人。范增是個謀士,所以,也許實際上就是他出謀劃策,給一個普通人戴上了一頂王冠,很難保證這位老人不會做那種事。對項羽提出的問題,範增並沒有就其本意作出回答,而只是很簡潔地說:「只要人們擁戴,就是王。」

  在推翻秦以前,為了聚集舊楚的臣民,擁立一個所謂舊楚的王孫為王,通過其敕書號令項羽以下諸將是十分必要的。但如今既然秦已滅亡,那麼這個招牌是否還需要保留呢?項羽心裡想,唯有身經百戰功勳卓著的自己,才有資格登上皇帝的寶座。不過還不能立即採取行動。

  於是,他便把懷王供起來,尊稱為"義帝"。

  「義」,指的是為真理而超越世俗人情的道德形態。在這個詞的語義中,後世又加進了"從外部借來之物"的意思。在當時,這個詞已經有了"儘管在實行上有些勉強"的含義。而這個詞最基本的含義則是"永遠處於正確的狀態"。可是這裡所講的正確,並不只是由個人道德觀念來判斷,而更重要的是要經由大家的認可。在當時,作為這種場合下的一個用語,其含意就是"眾所尊戴曰義"。

  就這一點來說,命名懷王為義帝,是頗具深意的。

  而且還是位帝。

  稱帝號的創始人,不用說,是始皇帝,但帝乃是指位於王之上而統治整個天下的獨一無二的人。

  與如何處理懷王的問題一樣,使項羽大傷腦筋的,還有對劉邦的安排。「亞父,公意如何?」項羽問道。范增獻上一計,項羽拍腿叫好。

  劉邦的命運便被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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