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選組血風錄 | 上頁 下頁
三四


  「沒這麼簡單,他如果是一個人進來的話,外面肯定有埋伏。拼一個夠本,我先砍了他,用他的血祭奠軍神,保佑我們攘夷運動成功!」

  大高是個沉穩幹練的人,但是幾個月的流亡生活,早讓他變得神經高度緊張,換了過去,他絕對不會這麼簡單說砍砍殺殺的。

  大高躲在門後,一看山崎進了廁所,悄無聲息地從走廊來到廁所門前,他擺好居合(近身搏鬥)的架勢,準備馬上動手。

  「咦?」

  山崎即使在出恭的時候,人也是非常警覺。他聽見了廁所門外的刀出鞘的聲音,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用手潑出「嘩嘩」的聲音,一面悄悄地拔出了脅差。

  「哐!」山崎一腳踢開了廁所的木門。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門外刀光一閃,忠兵衛也開始進攻了,山崎雖然有了防備,但還是被大高的刀鋒劃破了右胸的皮膚,見血了。

  血很快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

  「狗娘養的忠兵衛。」

  山崎一下子躥出了廁所,這時他手裡的脅差已經變成大刀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裝得到挺像,走狗!」

  忠兵衛眼睛都快迸出眼眶了,一直以來那種和顏悅色的表情在今天他的臉上根本沒了蹤跡。

  「呀!」

  火星四濺,山崎好不容易才擋來了大高砍過來的刀鋒。

  真刀真槍地幹,對山崎來說還是頭一回。

  忠兵衛看見一擊不中,立刻重新調整了自己的位置,山崎也立即將刀鋒略略有些偏下,準備迎接新一輪的進攻。

  「你他媽的在說什麼啊!」

  「你裝得到挺像,山崎,不、應該叫你野種!奧野將監的野種,你血管留的就是叛徒的血。你怎麼會知道義是什麼!你要是敢傷害憂國的志士一根汗毛,我就放幹你的血。」

  (這個人吃錯藥了!我跟奧野將監有什麼關係!)

  這時忠兵衛的刀尖如同野雞一般亂搖,這是一刀流的特點。山崎看准了破綻,真準備踏前一步,突然之間他右手的障子(紙拉門)打開了。只見裡面飛出一個桐木的炭盆,直撲他的面門。

  扔火盆的人是小春,山崎是猝不及防地往後退了幾步,大高馬上逼了上來,山崎雖然頭上受了傷,但是他知道自己面臨的險境,左躥右跳就蹦到了庭院裡,頭也不回的就逃出了道場。師妹令人叫聲一直跟著他:「走狗,走狗,走狗……」

  (為什麼我要受這種賤貨和忠兵衛的侮辱啊!)

  淚水禁不住湧出了他的眼眶。

  4-04

  山崎蒸加入新選組之後,沒過幾個月就被提拔成了副長助勤(中隊長)。他主要負責監察、偵探,對他的提拔在新選組屬￿異例。

  關於山崎被提拔的理由,昭和三年,子母寬澤採訪八木為三郎時,記錄了以下的內容:「山崎和林都是大阪出身,他對那裡的商業和地理都非常熟悉,更妙的是他對那裡的有錢人的底細都非常理解。」

  換成現在的話就是大阪的「財界通」,如果隊伍裡出現了軍費周轉不靈的情況,就由山崎帶著高級幹部到大阪去籌款。

  「他們一去,也不知道會籌多少錢回來。但是經常聽見他和他父親說:『我到大阪又賺了一票。』一般隊員都在傳:『山崎助勤是大阪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可真有本事。』 他雖然是從一般隊員爬上來的,但是他做的最成功的就是靠介紹有錢人起家的。大概那年他三十二三歲,身材高大,皮膚黑黑的,是個少言寡語的人。」

  山崎不是個才子。

  新選組的才子基本上都被近藤、土方殺盡了,山南敬助、伊東甲子太郎就是最好的例子。近藤喜歡那些土裡土氣的農村正直的青年,不喜歡都會裡的才子型的武士,或者說懼怕更合適。

  山崎雖然是大阪市民階層出身,但是渾身土氣。近藤每次看見他總是笑眯眯地說:「山崎君,山崎君。」對他格外關懷照顧,山崎從小就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人,近藤如此以禮待之讓他異常感動,他暗暗起誓為了近藤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他主要的任務就是隔三差五為了籌措軍費去大阪出差。

  山崎在大阪的富商之間很有人緣,他父親是醫生,「赤壁」這個名號在很多富商、豪族、番頭(經理)患者裡都吃的開。他是「赤壁」家的公子,進出鴻池、天王寺屋、飯野這些豪門都很容易。

  可是這樣的往返沒有持續多少時間,他父親就駕鶴西去了。山崎的哥哥繼承父業作了個針灸醫生。

  有天山崎回了大阪的老家,突然問哥哥:「爸爸的患者中有個叫奧野將監的人嗎?」

  只見哥哥臉色大變,低聲對他說:「別瞎說!你哪裡聽來的閒話?」

  山崎告訴了哥哥在劍術道場的遭遇,哥哥臉沉了下來說:「我來告訴你怎麼回事。」

  奧野將監是位古人。

  一百數十年前,奧野在播州赤穗藩官拜千石藩頭,和大石內藏助、大野九郎兵衛同殿為臣。當他們的主人被幕府賜死之後,他起先和大石一起行動,策劃暗殺對主人之死負有直接責任的官員,但是途中他突然變節,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在他即將變節之前,橫川勘平想打聽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恨恨地回答說:「不管別人怎麼罵我,哪怕罵我是條狗,但是死亡是件很悲哀的事情。」

  「他是我們倆的曾祖父。」哥哥對山崎說。

  奧野帶著他的家族流浪四方,晚年改了名字,定居大阪成了一位針灸醫生。

  赤穗藩被幕府撤銷之後,沒有參加復仇行動的三百餘名藩士遭到社會各方的白眼,過的異常艱難。大家只要知道了他們的底細,就會說:「那是沒有參加義舉的狗畜牲。」據說他們住處附近的商店老闆,甚至拒絕賣米、大醬等生活必需品給他們。

  他們所有的後代全都沒法出仕,為了生活只好改名換姓,隱瞞自己的出生地,散居在各地。他們很怕暴露自己的身世,很少有人會把自己那些醜事告訴自己的子孫。

  「雖然是這樣,父親還是在臨死之前告訴了我。他說要記住我們的先祖是奧野將監,而且再三叮囑,千萬不能告訴你事件的實情。父親一直以為我們隱藏的很好,可是——這好像是件公開的秘密。告訴你,我小時候就聽見別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你師傅好像也知道這件事。」

  聽完哥哥這麼一解釋,山崎終於對師傅過去那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有了徹底的瞭解,為什麼不讓他和大高比試,就是怕萬一大高輸了會留下話柄。當給他取姓名時,皮裡陽秋地說:「你不是有個別人不知道的姓嗎?」但是師傅還是個中庸的人,最多也就說說不清不爽的話,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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