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九六


  走了一裡左右,終於出現類似砍柴小徑的道路,也開始有零零落落的人家。星星消失了,黑暗使行軍速度變慢。這樣下去,到達平家陣營時,恐怕已經是黎明時分了。

  「那也沒辦法!」

  弁慶采非常手段,在別人的屋頂放火,靠著火焰的光來行軍。弁慶跑在前面,帶著強盜出身的伊勢三郎義盛,兩人從馬上丟火把,把民家一家家燒毀。

  (原來如此,正如風評所說,禦曹司的部下還真多不同的人。)

  土肥實平半佩服半吃驚。這種智慧不是正規武士的智慧,只有僧兵或強盜才會想到。

  義經的部下出身地十分雜亂,例如佐藤兄弟出身于奧州,片岡八郎經春出身于長陸國(茨城縣)的鹿島,龜井六郎重清和親哥哥鈴木三郎重家都出身紀州,備前四郎則是京都出身,他本來是堀川大納言的家士,母親受備前的國司寵愛,生下了他,所以大家都叫他「備前」,成為他的姓氏。

  他們全都是沒有田地的流浪漢,可是一遇到險路行軍,就發揮各自的奇異能力。鈴木、龜井兄弟晚上眼睛銳利,弁慶善於利用斧頭,進入密林後,他像鋤草似的砍倒樹木前進。

  終於通過高原了。

  道路變成下坡路,前方的天空寬廣起來,這裡是播州平野。

  「平家呢?」

  根本不須等到土肥實平詢問,義經更早得知了敵情。身手矯健如猿猴的伊勢三郎義盛喊叫著跑回來,報告說平家分住在這座山麓的三草村一帶民家,睡得正沉。

  全軍催馬突擊。

  有人放火、有人攻擊、有人弄壞門窗攻入,攻擊一面倒。在一片震撼天地的鼓噪聲中,平家武者真是悲慘,醒來還搞不清楚發生甚麼事,已經人頭落地,逃出來的也搞不清楚突擊軍的人數,是五萬或十萬呢?恐懼使他們誇大了敵人的數量,甚至忘了要拿武器。為甚麼應該在京都的源氏,會突然在這個高原的西麓出現呢?

  一瞬間,全軍潰敗逃走。這支警戒部隊的總大將是清盛的嫡孫新三位中將資盛,另有小松少將有盛及備中守師盛協助他。可是他們全都迅速逃逸,其中資盛還逃了十二裡多,來到明石海邊上船,逃到四國的屋島。

  義經沒有追擊,他在現場整頓全軍,讓士兵們休息。這期間,俘虜被帶來了。

  「大將是誰?」他問。

  對方答稱是資盛。聽到這個名字,義經睜大眼睛。

  「資盛就是小松殿下(重盛)的兒子嗎?」他迅速追問。

  「是的。」俘虜點頭,害怕著義經的劍。

  源氏各將領覺得義經的態度很奇怪,土肥實平還問:「你認識這位新三位中將(資盛)嗎?」

  義經搖頭。在京都形同流浪兒的義經,不可能會認識他,可是也並非互不相識。義經幼年住在一條家時,曾在路上遇到平家公卿的牛車,他們的部下因一些小事斥責他,把他推落路邊,還把他揍得很淒慘。義經像小狗般哭了。那時候,牛車裡有個公卿子弟,用化著白妝的臉看著整個情況,他就是資盛。當時他的年紀,跟幼童時的義經一樣吧?

  (資盛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他不可能記得小時候這麼一件小事情,可是義經記得。那時候資盛的臉化妝得像白色牆壁般,毫無表情,義經後來夢見過好幾次。

  3

  這支長征軍在三草的新戰場有了第一次休憩打盹,天一亮,就再度繼續前往敵方陣營。徒步前往目標一之穀,大約需要兩天。

  「腳步快點!」義經好幾次下令著。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會戰。」

  軍中有人這樣發牢騷。以騎兵進行這種長距離戰,連熟悉馬匹的阪東武士也沒有經驗過。

  (禦曹司要做奇特的事情。)

  大家心裡都有這種疑惑。

  這是當然的。

  連日本最優秀的騎兵阪東武者,都認為馬是用來打鬥的。他們把馬當成衝鋒陷陣的工具,例如邊騎馬邊把對方射倒的騎術、馬上互打的技術、在固定點讓馬蹄高舉嘶叫、讓馬轉頭的技術等等,全都是阪東武者最擅長的,平家武者也最怕這些。

  可是,阪東武士沒有機動的思想,不會把騎馬武士當成單純的騎兵集團運用。騎兵的特徵,就是利用長距離移動來突襲。

  不只是源氏,平家也沒有這種戰術,當時沒有,後來也沒有。在三百七十餘年之後,織田信長曾利用前往桶狹間的騎兵機動部隊突襲成功,可是後來再也沒有類似的例子。維新後,近代騎兵思想傳入,才終於學會騎兵術的運用方法。可是,就連在歐洲,像義經這種利落的騎兵活動之例也不多。

  ——騎兵的特質是甚麼?

  明治陸軍的騎兵監秋山好古,對陸軍大學的學生講課時,突然握緊拳頭,徒手打破旁邊的玻璃窗。

  ——就是這個。

  他的手全是血。

  簡單的說,騎兵就是要攻敵不意,以全體毀滅的心理準備所作的長距離活動與突擊。這位明治軍人用象徵的方式,試圖解釋這一層意義。

  義經在比明治還早以前,成為近代戰術思想的世界性先驅。他自己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他只是靠著性格與才華,想出這種運用方法,然後一心一意的執行。

  義經來到了播州平野。

  「很像阪東(關東)。」

  這片原野寬闊得令大家不禁叫出聲。義經南下了,他前進的路線以現在的地名來講,就是連接社町、小野、三木市的平坦道路。

  過了中午,眾人到達三木。三木有四通八達的道路,是附近的交通要地。

  義經讓全軍停下來休息。軍監土肥實平露出懷疑的表情:「在這裡休息好嗎?」

  出發至今一直都在山間穿梭,隱秘行軍,現在竟然在寬闊且道路四通八達的地方休息,豈不是在向一之穀的敵人通告源氏軍出現了?

  「這樣才好!」義經斷言。

  這話使他更染上神般的色彩。平常他只是個普通年輕人,不管遇到甚麼事情,都會露出一種迷惑不解,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然而,一進入戰鬥行動,他就像領有神諭的巫師般,口氣肯定。

  「可是,這樣平家就會……」

  「我們都來到這裡了,讓平家知道比較好。就留在這裡!」

  義經開始進行他戰術中最重要的事:變更編制,將全軍幾乎都讓給土肥實平。實平很驚訝。

  「這……」

  「你從這裡前往明石海岸,沿著海岸(山陽道)前往一之穀,進攻西城戶。」義經說。

  實平更加驚訝。走這條路線去進攻一之穀,本來應該是義經的任務。

  「那你呢?」

  「我再度躲回山裡。」他說。

  實平無法理解。義經的騎兵團本來就是范賴本陣的機動部隊,他竟然又在這個機動部隊中,分出一個更小的機動部隊,而且還由大將自己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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