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七五


  「我當然會送阪東的米過去。」他確實答應過。

  可是,他卻不提要儘快趕走京都的萬惡之源木曾軍。

  「因為後方還有敵人。」

  這一天,武藏房弁慶在院子裡的向陽處,跟其他人閒談。所謂後方的敵人,就是奧州的藤原秀衡。

  阪東武者雖然強,可是,奧州十七萬騎若在秀衡的一聲令下發兵,賴朝也支撐不了多久。

  很多人持這種看法。不管奧州是否有這麼強的實力,賴朝現在最害怕的不是西海的平家或京都的義仲,而是奧州的藤原秀衡。

  前年,京都平家被賴朝在富士川打敗逃走。

  ——只有靠奧州發兵了。

  軍使帶著討伐賴朝的院宣急行遠地,命令秀衡「從背後攻擊關東,打垮鐮倉。」那時秀衡的回答是:

  ——臣謹接令。

  光是這一句話,就在京都起了很大的迴響,平家立刻士氣大增,為了要穩定因戰敗而產生的政情不穩,不斷對外宣稱奧州已經派了一批大軍到關東,要把鐮倉軍趕進海裡。

  可是,秀衡沒有行動。

  平家對奧州期待過度,前年春天,京都謠言四起。

  「奧州二萬大軍已經越過白河關,闖入關東了。」

  後來知道這些全是虛報,平家的士氣泄到穀底。這時,平家總帥平宗盛不耐煩於奧州人不服院宣,說道:「給他官位的話,他就肯發兵了吧?」

  於是便任命秀衡為陸奧守。京都公卿不服,認為竟然敘任夷狄為陸奧守,實在太亂來了!可是宗盛不顧一切仍這樣做。即使如此,秀衡還是不發兵。

  後來,平家逃到西海,奧州也還是繼續保持沉默。對關東的賴朝也是如此,秀衡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對秀衡來講,他必須貫徹背負著奧州傳統與光榮的孤立主義,完全不參與中央的政治與戰爭。

  可是賴朝無法理解這一點。

  (那個奧州人到底有甚麼打算呢?)

  他常常在內心推測,可是卻完全不明白,越是如此,就越感到可疑。

  賴朝面對北方的威脅,坦率表示出他的態度,對十萬火急催他上京的後白河法皇,也是如此。他還對昨天從院派來的禦使露骨表明:

  勞您專誠召喚,可是我不能很快上京。如果賴朝離開關東上京,奧州的藤原秀衡和常陸的佐竹隆義,就會闖進來襲擊鐮倉。

  整個鐮倉都知道賴朝的答覆,自然也傳進義經的政治顧問武藏房弁慶耳中。只要奧州還存在,賴朝就不能輕舉妄動。

  (既然如此,武衛為甚麼不透過禦曹司,向奧州進行懷柔政策呢?)

  這是弁慶心中的疑問。

  不只是弁慶,應該說整個鐮倉都感到很疑惑。賴朝麾下的義經,以前就像奧州秀衡的兒子一般,不,秀衡甚至比疼自己的兒子還疼他。而且,義經的府邸中,還有佐藤兄弟這種與奧州藤原家淵源很深的家臣。透過他們跟奧州簽訂和平協議,賴朝應可以無後顧之憂地討伐西方才是。可是賴朝根本不提這件事。賴朝的岳父和謀臣北條時政,也完全不勸賴朝這樣做。不只是如此,賴朝甚至從來沒有問過弟弟義經這類無關緊要的問題:

  ——奧州情況如何?

  (這是連閒聊都會談到的話題。)

  弁慶充滿疑問,感到不快,甚至覺得怪異。弁慶自然也能猜透賴朝以及北條族人心中的想法。

  (因為他們害怕。)

  若派義經去跟奧州交涉,就等於公開承認義經背後有奧州十七萬騎的後盾,義經自然就具有奧州代理者的聲勢,到時賴朝會無法應付他。簡單一句話,秀衡一定會讓義經掌握很大的權勢。

  ——只能斷絕他們的關係。

  這是賴朝內心的計劃。靜靜放著,不要去碰他,只把義經安置在自己左右,放在弟弟的位置上,一味留住他,不可以把睡著的孩子叫醒。這就是賴朝的真正意圖。

  而義經的個性正符合賴朝的期望。他幾乎沒有政治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政治運作上佔有甚麼地位。

  義經這樣的個性,使他身邊的弁慶感到焦躁不安。昨天弁慶還拉著義經的袖子,偷偷勸他:「派佐藤兄弟其中一個去奧州。」

  「為甚麼?」

  義經可說是天生的政治白癡,他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弁慶,像孩子般歪著頭問。

  (連這點意思都不懂嗎?)

  弁慶頓覺全身無力,同時卻也感覺到,禦曹司的魅力,就在於連這點事情都不瞭解吧!

  ——你現在應該以奧州為後盾。

  弁慶想這麼說,可是還是吞了進去。若提起這種事情,在義經簡單的頭腦中,會產生多大的騷動啊!義經一定會不斷問為甚麼,到那時候,弁慶就不得不譭謗政治人物賴朝的人格了吧?若不貶低賴朝,就無法說明非要派佐藤兄弟去奧州不可的原因。如果明說,話還沒說完,義經可能早就爆發怒氣,一定不會繼續聽下去。

  (這個人心裡只有血緣倫理。)

  叡山堂眾的沒落者弁慶這麼想。這是義經的天性嗎?或是他從哪裡學來的呢?他珍惜骨肉的情義,不管對錯,執意相信骨肉血緣的價值,這是源氏家風中所沒有的。在這方面,義經的倫理很有宮廷風、平家風。大概因為他是京都出身的吧?

  (甚麼話都不能對他講!)

  弁慶此時雖然必須提出重要建言,可是他還是甚麼都沒講。而且,以義經的性格,似乎不會聽人建言。

  這一天傍晚,很難得的,賴朝派使者來傳喚義經。義經趕緊梳頭、綁好元結,來到武衛館。

  賴朝在上房的禦簾裡,命義經在次室等候。從這點就可以看出,賴朝只把義經當家臣看待。這種冷淡的待遇對賴朝而言,也是鐮倉統治法之一。

  禦簾附近有鐮倉的重臣們。比義經年輕的北條義時,占著一個更好的位子。仔細想來,對賴朝而言,義時應該只是妻子的弟弟,義經才是真正的弟弟,不是嗎?

  「我有事要命你去做。」

  只有談話不透過幕僚,直接傳達,這一點跟單純的家臣不同。義經已經很滿意了。

  「運米去京都!」

  原來是這件事情。京都的貴族們正饑餓著。賴朝答應過後白河法皇,必須運送很多阪東米過去,因此需要護送米糧的軍隊。他選擇義經為輸送指揮官。

  (不是要我跟木曾作戰嗎?)

  義經很失望。賴朝馬上看出他的心情。

  「不是要去打仗,不可以擅自作戰。」

  不過,義經的身分是賴朝的名代、代官,不是單純的輸送指揮官。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鐮倉私設政府以來,這是第一支派往京都的軍隊,而且是在院(法皇)的邀請下前往,隊長當然必須是賴朝的代官。其實,此行不只是運米,還有別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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