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六三


  賴朝無處遁逃。既然證據齊全,只有不斷道歉。

  「你會有今天,並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政子最後說道:「是因為有我和娘家北條的武力,你才會有今天。」

  賴朝當然瞭解,所以才會越來越怕政子和北條氏。

  「怎麼樣?」

  「要怎麼做你才會消氣?」

  「把龜前交給我。」

  如果交給政子,政子會殺了她吧?賴朝怕發生這種事情,若說不知道她的去向,政子會更加生氣,提出更多要求。賴朝走投無路了。

  此時,龜前回娘家去也很危險,她只好沿海岸往南走,逃到庇護廣綱的鐙折大多和義久家裡,像只小松鼠般怕得躲起來。

  (簡直就像罪犯嘛!)

  賴朝接到密報時,覺得龜前太可憐了,他感到一股令全身戰慄的怒氣。

  然而,他卻不是對政子生氣。雖然很難令人相信,可是在這男人的心中,對政子以及其娘家,他連生氣都不太敢。

  賴朝的怒氣無處發洩,只得集中在執行政子命令的牧宗親身上。他明明是自己的家臣,卻盡忠政子及其娘家,輕慢自己,令賴朝十分生氣。

  (我本來就不喜歡這個人。)

  他對牧宗親有這種感覺。宗親只因為自家出了北條時政的繼室就如此囂張,他想一統北條家,視賴朝猶如北條家的入贅女婿,看不起賴朝。

  (我是拿北條家沒辦法!)

  可是,若連時政(北條)繼室娘家的人都坐大,賴朝可就沒面子了。賴朝暗中計劃,要對宗親來一場男性的復仇。

  隔了兩天,也就是壽永元年十一月十二日(日期這麼明確,是拜《吾妻鏡》的紀錄之賜),賴朝把宗親叫來,命令道:「我要去海邊,陪我來!」

  他們越過逗子的名越阪,來到鐙折。這附近的領主是大多和義久,是三浦半島的盟主三浦大介義明的兒子,從賴朝舉兵時就跟隨賴朝,對賴朝而言是值得信賴的家臣。廣綱與龜前就躲在他家中。賴朝故意帶牧宗親來此。

  房子的前方是逗子、葉山之海。賴朝把宗親拉到可以看到海的屋邊平臺上,要他坐下,然後叫出廣綱。

  (啊!)

  驚訝的是宗親。

  他發現賴朝想在這裡處分自己,立刻就怕了。

  「廣綱,把你受到的一切狼狽遭遇全部講出來。」賴朝命令廣綱。

  廣綱得勢,於是用京都話巨細靡遺地把宗親對付自己的經過和盤托出。

  「宗親,他有沒有講錯?」

  賴朝轉動他那號稱鐮倉第一的大頭看著被告。宗親已經立場盡失,他悲慘地叫著:「這全是夫人的命令,我是不得已的,不得不那樣做!」

  賴朝不懷好意的沉默著,宗親忍不住講出嘔氣的話:「那你說,要怎麼辦?」他翻著白眼。

  「你!」

  賴朝不耐煩地抓住宗親的烏帽子,連髮髻都扯了起來。對武士來講,最恥辱的事就是讓人碰到頭,宗親掙扎著想反抗,可是賴朝卻有外表看不出來的巨大力氣,使宗親一點辦法都沒有。

  「宗親,聽好!」

  若借用《吾妻鏡》的簡單記載,賴朝表示——

  重視夫人的命令,當然很好。

  他雖然生氣,可是,為了防範政子今後的舉動,他仍然稱讚宗親。

  「可是,你怎麼對我這個主人交代?你怎麼說?」

  他說著抽出小刀,噗哧一聲,切斷了宗親的髮髻,頭髮散落地面,宗親彷佛變成一個大孩子。這下子在頭髮留長以前,都無法走在鐮倉的街道上了。

  「哇!」面對這樣的恥辱,宗親大叫著,可是已經無法挽回。他擺動屁股爬行,跳到院子下,用袖子遮住頭逃走。

  宗親上了馬,奔入山中等待夜晚,趁半夜回到鐮倉,到賴朝的岳父北條時政家裡投訴所受的屈辱。

  牧方氣得臉色發青,她說:「這是我家門的恥辱,我要死!」

  她立刻抽出短刀,往自己的胸部刺去。年老的時政沖過去搶下她的刀,可是牧方更加狂亂的喊著:「你妻子的家人受到這樣的恥辱,難道你也不說話嗎?我看你怎麼回答我!」

  剃著和尚頭的時政,面對這個跟女兒一樣年輕的妻子,常常有種自卑感,被她如此責問後,感到相當狼狽。可是,在驚惶失措中,時政比牧方更惱怒賴朝的舉動。對宗親的侮辱簡直就是對北條家族的侮辱。

  「他本來不過是個放逐者!」

  他喊叫著,被牧方的狂躁所感染,顯露出平日少有的激動。

  「是我的家族,使他這個蛭小島的放逐者有今天的身分地位。這份恩情,源家九族每一個人都不應該忘記才對,可是,賴朝自己卻最快忘記,還用侮辱來回報。剪掉頭發跟斬首是相同的意義,也就等於是砍掉了北條家族的頭。」

  時政一向表情嚴肅,不輕易洩漏內心的想法,可是他其實很容易激動,不會三思而後行,因此他才會協助放逐者賴朝,網羅了一、二百個地方武士,揭竿起兵背叛平家。他的個性就是如此。那一晚,他召集部下,第二天拂曉就搬離鐮倉,回到伊豆的北條莊。於是,鐮倉街頭巷尾都謠傳著:

  ——北條殿下要陰謀叛變嗎?

  大家熱烈討論著。

  賴朝知道此事,是在上了早餐餐桌之後。他的筷子差一點就掉下地,可是,這男人平常的安靜舉止,使他免於洩漏內心的狼狽。

  (好不容易建立的鐮倉府會倒嗎?)

  他心懷恐懼。

  即使不會,賴朝也有危機:平家軍雖然在富士川潰敗逃走,可是總部仍在京都;賴朝雖然用計殺了關東東北佐竹氏的首領,但佐竹氏的勢力卻還存在著;奧州還有藤原氏盤踞;而另一個新興勢力是賴朝的堂兄弟源義仲,他在木曾起兵,征服了信濃以北的北日本地區,很明顯的就快成為賴朝的勁敵。此時,可說是鐮倉政權支柱的北條氏若翻臉,會怎麼樣呢?

  賴朝突然抬起臉。

  「義時也一起離開了嗎?」

  北條義時是時政入道的次男。如果連義時也離開了,就等於北條氏全族都舉起了叛變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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