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三三


  「今年春天,聽說住在下總葛飾的深棲陵助家的小冠者,放火燒了房子後逃走了。據說那個小冠者自稱是源家的公子。」

  與市穿過已經轉紅的落葉樹林,用明朗的聲音說著。鳥啼聲很吵,若不大聲說話,聲音就會被掩蓋住。

  九郎默默的數著落葉,與市不會發現自己口中的小冠者就是他吧?

  「對了,」與市從馬上往下看,說道:「對我說話要客氣一點。我是不在乎,可是,我母親就很囉唆。母親雖然出身卑賤,可是她很自豪生了那須家的孩子。如果旅行者對我說話粗鹵,母親會很悲傷。」

  與市在馬上拉弓瞄準樹梢,漫不經心似的說著。

  「你是旅行者,所以不知道,在這一帶,一提到那須,就等於是京都的王。我就是那須家的公子。」

  短弦咻地一聲,箭已飛過頭頂,射中一隻蒼鷹的翅膀掉了下來。

  (真厲害!)

  九郎不禁驚訝於他的神技。

  「去幫我撿來!」與市命令他。

  九郎跑了過去,老鷹雖然被射中翅膀,還是在地上掙扎著。九郎敏捷的壓住牠的頭和爪子,拿給在馬上的與市。

  「你幫我拿著!」

  於是,九郎自然的變成與市的隨從了。可是,他心中的激動還未平息,他心想,真是了不起的技術啊!將來舉兵的時候,若手下有這麼強的弓箭手,一個人就可射中二、三百個平家武士。

  「你的名字怎麼寫?」他是為將來而問的。

  「你要說——請問你的名字怎麼寫?」

  「……」

  九郎沉默著。這個年輕人沒有虛偽做作的能力,如果不想演戲,就連為一時方便而作假的心機都沒有。他缺乏在政治上所需要的敏銳性。

  可是,與市跟九郎的性格多少有點相似。說完那句話後,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很快就從馬上跳了下來,撿起一根枯枝,在黑色火山灰的地面上,用假名寫下自己的名字。

  九郎很驚訝,他雖然聽說阪東武者都沒有讀書,可是,看來連身手這麼敏捷的與市,也不會寫漢字。

  「我是說,漢字怎麼寫?」

  「我不會寫。你會這麼問,表示你懂漢字了?」

  「多少懂一點。」

  「不愧是京都人。我也該開始跟人交往,學寫自己的名字了。」

  他的名字正確的寫法應該是「餘一」吧?因為他是「十」多出來的第一個孩子。可是,他出名了之後,人們就把他的名字寫成「與市」。

  「就是這裡!」

  在離樹林有段距離的房子前,與市系上馬。那是棟茅草蓋頂的簡陋房子。與市的父親那須資高,就是來到這貧賤之家行妻問之禮【注:男到女家的婚姻方式,女方仍住在自己家,男方可自由來去 】吧!

  九郎見到與市的母親,她的年齡約三十二、三歲,擁有阪東人難得一見的白皙皮膚,手腳也沒阪東人那麼粗大。她的名字似乎叫花井。

  (很像我母親常盤。)

  他突然這麼想。

  那須家這位花井的境遇,可能跟常盤很類似吧?當九郎這麼想的時候,花井那很有京都人風味的細長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九郎的臉。

  他們沒有讓九郎睡在泥地上,而是招待他睡木板地,還給了他一間房間,寢具旁並放著一張矮桌子。

  與市宗高回那須家後,九郎就留宿在此。

  第二天,與市回來了。

  「冬天就快來了!」與市說。

  在奧州,此時冬天已經來臨了。與市希望九郎住下來,等春天到來再說。

  「我母親也要我勸你留下來。」

  九郎沒有異議,對這位年輕人來講,不管在奧州或那須,只要有個可以讓他的肉體長大成人的地方就可以了。大概自古以來,很少有人那麼期待自己長大吧?長大後就要向平家報仇,這是這個小冠者唯一的願望。

  「我想跟你學射箭。」九郎說。

  與市十分高興地接受了這項要求,當天便開始教他。

  「晴天和陰天的射箭法不同。」

  一個連漢字都不會寫的男子,一搭上弓箭卻解說得頭頭是道。九郎也學了騎射法。可是,他射箭的天分似乎不如他熟習的刀術,因為他身材較矮小,無法拉起大弓,臂力又比他人小,不能拉開射程很遠的強弩。

  十幾天後的某個夜晚,與市的母親請九郎坐上座墊,猶豫一番後問道:「你是不是源家的九郎殿下?」

  花井曾風聞下總深棲館發生的事。

  (會不會是那位九郎殿下呢?)

  九郎一到來,花井就如此懷疑。

  花井見過九郎的亡父三次,他是個皮膚黝黑、額頭窄小、眼神銳利的男人,仔細看去似乎有點神似九郎,可是又不太像。九郎皮膚白,骨架細,恐怕是像母親吧?

  (不是他嗎?)

  她有點失望。可是,就在她灰心之際,突然發現九郎露出一個很像義朝的表情,她又彷佛發現一絲曙光,於是決定孤注一擲,詢問九郎本人。

  九郎保持沉默。

  「如果你是那位九郎殿下,他日必定會想報仇吧?我相信你一定會的。到那時候,請帶我們家的與市加入你的軍隊,這是一個母親對你的請求。」

  「為甚麼?」

  「他是那須的第十一子,在家裡不會有前途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只是第十一個孩子,娘家又沒有勢力,當然不可能會分得土地,成家立業。

  將來長子繼承家產,幾個哥哥分家,長子會成為被官【注:直屬諸侯的下級武士】,與市就會成為兄長的家臣部下,一輩子看兄長臉色過活。

  「那太悲哀了!」花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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