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三一


  「我是本府的長女,叫平政子。」她對前來私通的賴朝堂而皇之地說。

  賴朝迷惑了。這與邦通告訴他的那些京都公卿、殿上人的例子完全不同,也許是阪東作風吧?

  (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呢?)

  賴朝於是微微一笑,答覆她的自我介紹。

  政子很滿意賴朝的高雅丰采,覺得跟她想像的完全一樣。

  她直視著賴朝,不斷的想要感受賴朝的貴人氣息。可是,她的模樣使賴朝根本無法往情欲上聯想。

  她像少年般揚起眉毛,用凜凜威風的表情看著賴朝。

  「你喜歡聽甚麼樣的故事呢?」賴朝問了類似的話。

  「平治之亂的故事。」政子立刻回答。

  賴朝的父親義朝被打敗後,逃出京都,在尾張被殺,賴朝則被逮捕——政子纏著要他講這個故事。這真是個非常不適合在談戀愛時提出的話題。

  「那是我才十三歲時的事……」

  義朝在京都的亂軍中殺出一條生路,為了在關東東山再起,他想逃往東方。逃亡的一行人除了義朝,還有長子義平、次男朝長、三男賴朝,以及義朝的一名部下、乳母之子鐮田正清、佐度式部大夫重成、平賀四郎義宣等,總共只有八匹馬。

  途中經過龍華,受到叡山僧侶的阻擋,好不容易才殺出重圍,可是次男朝長的左股被狠狠地射了一箭。

  「很痛吧?」義朝邊跑邊問。

  「一點都不痛!」朝長邊跑邊自己把箭拔起來。

  「朝長當時才只有十六歲。」賴朝對政子說。

  朝長到了美濃後,終於因為傷勢過重,無法繼續前進,甚至無法自殺,還祈求父親殺了他。

  (不愧是源家的人!)

  政子想像著當時令人戰慄的情景——

  那時已是嚴冬,從近江到美濃的路上大雪紛飛。

  賴朝走在前往近江的路上,白天的戰鬥和雪中的夜行軍,令他筋疲力盡,終於伏在馬上睡著了。

  在馬鞍上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跟整隊人馬走散了,單人匹馬來到了近江守山的驛站。

  當地人擋住他的去路。其中有個叫源內兵衛真弘的人跑了出來,想要抓住賴朝。當他拉住馬韁時——

  「你不懂禮貌嗎?」

  賴朝抽出「髥切」太刀,把源內兵衛的臉砍成兩半,突破重圍跑了出去。

  「接下來有點像做夢似的,只記得零零碎碎的片段。」賴朝微笑著說。

  他似乎不想提起父親在長田莊司的澡堂裡被殺,以及自己在美濃關原附近被清盛的部下平宗清抓住的事。不過,這些事政子已經從別人口中聽說過,每個場面她都像看畫本般十分熟悉——當她對賴朝這麼說時,賴朝笑了:「你是個甚麼樣的人?」

  他越來越感覺到政子的特別之處,不禁也跟著興奮起來,講起長兄惡源太義平的軼事,以及他那豪華絢爛的武勇場面。

  政子聽得入迷,兩眼發直。

  (這就是源家啊!)

  她不得不這麼想。

  出現在賴朝故事中的源家人物,都是那麼勇猛,跟由父親時政那裡聽來的平家公卿面貌完全不同。

  當賴朝驚訝地發現天色已白後,他站了起來。

  「接下來呢?」政子天真地問:「說說你祖先八幡太郎義家的故事。我父親說過,東國武士的規章、對戰的方法、比賽弓箭的規則,全都是義家規定的,是真的嗎?」

  「我也聽說好像是這樣。」

  賴朝再度點頭,在早晨的陽光中回到別屋。

  盛長的妻子在旁服侍完早餐後,邦通進屋來了。

  「情況怎樣?」

  邦通閉著一隻眼,意味深長的笑著,可是賴朝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麼了?」邦通擔心得以為事情有異。

  「那女孩不一樣!」賴朝略歪著頭回答。

  邦通以為他指身體的構造。

  「不可能的!女人的外貌縱使有天壤之別,可是脫下衣服後都是一樣的。」

  「不是這樣!」

  賴朝說明了一切。說到最後的八幡太郎義家之事時,邦通終於忍不住拍著額頭,拚命要壓抑住笑意。

  (原來是喜歡聽武家故事啊!果然不同常人。)

  不只如此,她面對賴朝的開朗、從容舉止等,都跟邦通知識庫中儲存的任何女性不同。

  「邦通,你說的都是京都的女人。東國或阪東這類常與外界接觸的大名主之女中,應該會有這種人吧?」

  「既然如此,面對鄉下的對手,作戰方式可就要改變了!」

  「好啊!」

  賴朝笑了出聲。看來,面對這個不尋常的女孩,還是不要接受邦通的指導,用本性相對比較好。

  (第一次遇到有武家氣息的女孩。)

  行動派,個性率直,無法以一般對美的標準來衡量,跟京都的女人完全不同。

  (相當不同!)

  賴朝對政子很有好感。仔細想來,邦通口中提到的京都女人,賴朝總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他覺得,政子沒有給他稍微碰觸小手的機會,就使自己度過了那麼快樂的時光,這樣的女人更能吸引他的心。

  「女人也有很多種吧!」

  邦通也不得不舉旗投降。

  更讓邦通的女性觀整個崩潰的,是隔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那一晚,政子跑過院子,攀越圍牆,跑來賴朝屋裡。

  (竟然是女人自己跑來!)

  邦通猛搖著頭,退出賴朝的屋子。藤九郎盛長夫婦也各自穿上自己的草鞋,往別棟房子而去。

  賴朝前一晚幾乎沒睡,在昏暗的燈光中與政子面對面,多少有點疲倦。可是政子的眼睛卻閃閃發亮,看不出已兩天沒睡覺。

  到了半夜,賴朝終於疲倦了。他立刻付諸行動。

  「政子,閉一下眼睛吧!」

  賴朝一說,政子率直的馬上閉上眼。賴朝有點掃興,他站起來吹滅了燭臺的燈。

  賴朝的手碰觸到政子的身子。政子似乎早有心理準備,並沒有出現像伊東三女那種反抗的態度,自然的接受賴朝的身體。

  伊東的女兒是屏住氣息,無法忍受賴朝的行動,但政子卻不同,她怕外面的人聽到,小聲的急喘著,可是偶爾仍發出尖銳的叫聲。

  接下來,若照邦通的規矩進行,應該在床上講故事才是。可是,疲勞使雙方都忘了一切的規矩,賴朝好像打了一場仗似的睡著了,政子也同時入睡。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之後,雙方才發現彼此的狼狽模樣。

  政子睜開眼睛,靠了過來。賴朝驚訝於她的大膽放浪,再度拉過政子的身體。

  (我已經達到對北條家的企圖了,不是嗎?)

  他想。

  ***

  這段期間,九郎義經逃離鞍馬,下到關東,正往奧州而去。他踏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沒有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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