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一五


  「也可以讀成『春』,例如『春風』又叫『東風』。東風一吹,天、地、人都會蘇醒,你的身體也將展現春的氣息。」

  覺日舉起手指,碰觸著遮那王的肌膚,寫下「東」這個字的楷書、行書、草書。

  遮那王產生一股戰慄感,摻雜一種像醋的滋味般的溫暖快感。

  「還有,」覺日用手指繼續寫著:「東下面接不同的字,也會產生有趣的意義。若加上『司』,寫成『東司』的話,在中國是廁所的美稱。」

  覺日的手轉到遮那王背後,那裡有丁香油的芳香。

  「接上『西』的話,就變成『東西』,在中國就是指前面這個……」覺日碰了碰遮那王前面,又說:「是它的暗語。」

  (到底師父要教我甚麼呢?)

  覺日拉出枕邊的小箱子,從箱內抽屜裡拿出一包錦布打開,取出一條像木炭般的東西。遮那王辨別不出那可疑的東西是甚麼,他從師父認真的表情知道不能隨便發問。

  這位少年長大後才獲得這項知識——那不是木炭,是在鞍馬山上采的黃蜀葵的根,曬乾後磨成粉末,用了香油熬煉凝固而成。

  此物當然不能吃,但是——

  可以舔!

  只見師父把那根東西放進嘴裡,似乎在不斷的給予水分。然後,他用手碰著遮那王的身體,沉默的要遮那王趴下。遮那王順從了。

  接下來,遮那王一直忍受著激烈的痛。他不知道師父在做甚麼,只能咬著棉被一角,拚命忍著不敢哭出聲。

  「我正在進行儀式。」

  師父靠在遮那王身上說道。這種儀式好像非常神聖。

  「懺悔!」師父說著:「我們誠心發此弘誓,請二十八天眾賜福。」

  他開始重複背誦諸神佛的名號——

  雷電霹靂大惡龍 天龍八部諸鬼神
  大辨吉祥正了知 十方十世二界天
  梵王帝釋及四天 風雪雲雨各方神
  ……

  遮那王不知不覺昏倒了,醒來時,他已經睡在稚兒房間內,自己的床上。

  2

  「聽說遮那王受寵于覺日師父。」

  流言傳遍整座山,似乎在說遮那王情竇初開。而從那晚起,僧侶們看他的眼神也變了,甚至有人在暗處拉他的袖子,要跟他說話。

  還有人用力抱緊他,把信放在他水幹服的帶子裡,然後說:「別告訴覺日師父。」

  只見信上寫著——

  昨日見你袖濕池畔,
  為何不告訴我你擰不幹呢?

  (在講甚麼啊!)

  遮那王無法理解這種癡情。可是,那件事之後,這少年周圍的人際關係,跟孩童時便大不相同,突然完全改變了,這一點他倒是很肯定。不只僧侶大人們的態度,連同室的稚兒也變了,這使他感到很意外。

  少將公與小觀音比他大一歲,似乎去年起就一直受寵於覺日。

  ——被奪寵了。

  他們好像這麼認為,所以拒絕跟遮那王說話。本來他們就視他為小官之子,看不起他,老對他白眼以待,家裡送來的糖果、甜酒等食物,也從來都不分給遮那王。

  而遮那王的脾氣也不好。他雖然只是幼童,可是,對家世高過自己的子弟們,應該採取較卑屈的態度才是。文頭常常如此提醒他,但他卻從來不理會。

  ——你這麼目中無人,真是太愚蠢了。

  文頭常常教訓他。即使進入僧侶世界,權貴子弟也可以一帆風順晉升僧侶階級,而遮那王這種家世的子弟,只能一輩子侍奉他們。

  就連目前在京都市區中名望很高的說教僧——黑穀的法然——也是如此。他在叡山修行時,被眾人評為「智慧第一的法然房」,可是,他不過是地方武士之子,在叡山頂多不過是一名學生,於是,為了一展抱負,他不得不下山,拋棄官僧身分,成為市井中的私僧。

  「浮世或僧侶的世界都是一樣的。少將公與小觀音將會成為此山之主,你若像隨從般服侍他們,他們應該不會對你太壞。」

  (哼!)

  以遮那王現在對人的感受,要他尊敬這兩人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擲骰子、丟扇子、爬樹、打架,他們沒一樣比得過遮那王。他們根本就太弱了。在小孩的世界裡,沒有尊敬弱者的法則。

  ——不過是大藏卿之子,看了真討厭。

  他們兩人也只能情緒化地看著遮那王。他們跟遮那王的不同點就是可以陪師父睡覺,這使他們有一種跟遮那王有差別的優越感。可是,現在連遮那王也受寵了。

  有一晚,兩個人商量好後,突然用被子把熟睡的遮那王包起來,然後在上堆棧一層又一層棉被。遮那王無法呼吸,痛苦地掙扎,想要掙脫,可是,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實在太重,他怎麼掙扎都沒用,漸漸地,他沒有體力了。

  (我會死嗎?)

  他認真地這麼想。突然,世界變成暗綠色,開始有許多星星般的東西在閃爍,他以為死亡來臨了。可是,他竟然是被少將公與小觀音這類弱者悶死的,這可怎麼說啊!他筋疲力盡,流下眼淚。

  兩人看到遮那王不動了,慌忙搬開棉被。遮那王喘著氣站起來,這時,他看到一個出乎意料的人。原來敵人不只是這兩個稚兒,還有一個大和尚——文頭。

  似乎是他們兩人命令這個大和尚幫忙悶死他。

  「文頭!」遮那王哭著抗議。

  「我是奉主命而行。」文頭毫不覺羞恥地說。

  「主命?」

  遮那王差點慘叫出聲。文頭是服侍他們三人的男傭人,既然如此,遮那王不也是主人嗎?

  可是,他們要讓遮那王知道,這種理論在現實世界是行不通的。人類不是靠理論或道理在行動,人類只會向身分越高、勢力越強,且獎賞給得越多的人靠攏。遮那王日後就會瞭解更大規模的此類現實——那批忠誠的東國武士們,以前跟隨源氏,靠首領過活,交出名簿,發誓當源氏的臣民,現在正大舉變節投靠平家,受平家的支使。因此,文頭現在的舉動,也不過是這現實世界最微小的表現吧!

  後來,文頭若無其事的伺候遮那王喝水。他接下來對遮那王的照顧,只是工作而已。然而,遮那王無法壓抑那股恨意。

  但是——

  少將公與小觀音還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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