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二一〇


  先鋒平塚為廣和戶田重政二人,雖是年祿萬石的大名,卻縱馬挺槍,身先士卒。平塚為廣揮舞的十字形槍頭,血跡不曾片刻幹過。戶田重政雖是老人,也是不斷槍挑敵人,開路前進。混亂交戰中,重政的長槍掉了,無暇撿起,便抽出了腰刀。從他戰馬旁跑過的僕人,撿起長槍遞給了重政。此人名叫阿寅,重政平素討厭他,殘酷驅使他。阿寅儘管不受青睞,還是趕來參加這場帶著絕望的戰鬥,且一步不離重政的坐騎。重政感動了。

  「阿寅,我也得戰死了!」

  重政在馬上大喊。阿寅哭喪著臉,劇烈點頭。

  「平素,是我錯了!」

  重政向阿寅道歉。古代記錄這樣寫道:

  汝出身下賤,並非名門。吾雖認為汝乃有用之人,卻因汝面相醜陋,平時憎之,最終未令汝配戴腰刀。此乃吾之武道過錯也。

  總而言之,重政此言的意思是,儘管認為阿寅有資格成為武士,但因為其性格不招他歡喜,最終沒提拔到配戴雙刀的身分,這是自己作為主公的過錯。

  「事到如今,無顏面對,授汝此物。」

  言訖,重政將自己的腰刀扔給阿寅。這意味著授予他武士身分。

  大穀的將士們揮舞刀槍沖入小早川軍,亂軍之中左沖右突。他們不考慮功名,高喊著「不義之徒」「卑怯之徒」殺奔而去,小早川軍難以抵擋,頭陣立刻潰不成軍。緊接著第二陣也潰逃了。最後連大本營都動搖了。秀秋的大旗後退了五百多公尺。連家康的聯絡官奧平藤兵衛貞治也戰死了。

  ***

  「小早川危險!」

  家康坐在折凳上向西望去,意外的局面令他驚愕。得知小早川秀秋背叛,家康手持青竹麾令旗,往地面連續拍打了三次。

  ——金吾,總算付諸行動了!

  他喜悅地高喊。然而大谷刑部少輔吉繼的作戰氣勢出人預料,戰場形勢再度惡化。

  「你看混帳刑部那老不死的怪模樣!」

  家康少年時代在駿河今川家長大成人,談吐頗有品格,是個語言沉穩之人,僅在這時候才口吐惡語。

  此外,家康感到不快的是,戰線西南方向的藤堂、福島、京極、織田諸將,不想馳援苦戰中的小早川部隊,竟然暫歇,從旁觀戰。

  「他們在做甚麼!」

  家康大喊,派出了使番。雖然口吐怒言,家康還是理解他們的心情。面對倏然參加東軍的倒戈軍隊,藤堂諸將感到困惑,不知如何處理為宜。還有,若將秀秋視為己方人士,他們對目前戰局變化會感到放心,但從做人方面看,或許又覺得秀秋可憎。故而退縮不前,不願坦率地向秀秋伸援。

  面對這種局面,家康不能棄之不理,否則勝負的重心興許會再度向西軍傾斜。

  「讓泉州大人揮旗!」

  家康向使番下令。使番急忙作了一揖,就馳入戰塵之中。

  所謂泉州大人,指開戰前就為家康從事諜報和幕後工作的藤堂和泉守高虎。

  高虎在西南線的戰鬥中已受到吉繼部隊重創,撤退到關原中央,正在重整陣形。

  即將開戰之際,高虎秉承家康命令,對隸屬大穀軍團的四個小大名運作,並取得了他們的同意。

  這四人是:

  朽木元綱
  脅阪安治
  小川佑忠
  赤座直保

  對這四人,大谷吉繼也疑其居心,特意將他們調離,命其佈陣於松尾山麓,以防備小早川軍。

  藤堂高虎向此四人派去密使,傳達了小早川秀秋背叛的意旨,說明西軍必亡之事,約定他們做內應。

  信號就是搖旗。

  現在,家康下令搖旗了。

  ***

  未久,藤堂陣地打出了怪異的旗幟,開始左右大幅搖動。正在追擊敵人的吉繼的近習,遠遠望見了那面旗幟。

  「大人!」

  近習湯淺五助當即稟報盲人吉繼。五助稟報之後,朽木、脅阪、小川和赤座的旗幟一致掉轉方向,啪啪!重新響起了槍聲。大穀部隊沒料到側面遭到槍擊,兵士一個個被擊斃了。

  戶田重政掉轉馬首,朝新的敵人奔去,立即中彈,滾落馬下。平塚為廣早于戶田重政沖到秀秋的大本營附近,遭敵包圍,授首敵軍。

  「五助,就要結算了。」

  吉繼說道。他命令轎子停下。吉繼判斷,連朽木、脅阪都回應叛變,大勢已去了。

  §102.石田崩潰

  事實上,大谷吉繼部隊的奮戰已經是絕望的苦戰,兵士幾乎都死了。縱橫這一帶戰場的幾乎全是敵人。

  「快該切腹了。」

  吉繼低語之時,三十來個近習申請發動最後衝鋒。

  「沒有用的。分頭逃走,保全性命吧!」

  吉繼命令,近習們卻不聽。「向金吾中納言大人報以仇恨的一槍,再壯烈戰死!」他們高叫著沖了出去。吉繼大聲喊住他們。

  「要衝鋒便衝鋒吧!但爾等知道,我是盲人,看不見爾等罕見之死戰。衝鋒者依次來我面前報上名字!」

  吉繼向前探了探身子。每個人都騎馬湊近吉繼的轎子,自報姓名。吉繼一一點頭,眾人回致一禮後便縱馬沖向敵軍。吉繼雖是區區五萬石的低身分,卻相當理解武士的心。

  他們全部戰死了。然後,吉繼下令:「將我從轎子上扶下來!」

  僕從長和軍中雜役合力,將吉繼抱下轎子。

  「將金子全部拿出來!」

  吉繼下令。僕從長保管在戰場使用的軍資,便將其從硯箱式金庫中取出。吉繼將黃金全部分給護衛身邊的士卒。

  「既然註定是敗軍了,全軍戰死有何益處?趕快逃走!將這些金銀當作盤纏!」

  吉繼怒吼著驅散了他們。然後,吉繼叫來湯淺五助,令他擔任介錯。

  「不可將我的頭顱送給敵方!」

  讓自己被疾病侵蝕的頭顱落入敵人手中遭到檢視,這對吉繼來說是不堪忍受的。

  「五助,明白?」

  吉繼盤腿大坐,腹部敞開。趁轉到身後的五助還沒拔刀,他敏捷地刀刺腹部切開。五助也恰在此時揮刀砍下了吉繼的頭顱,用無袖外罩包好,飛身上馬,朝戰場西邊馳去。來到谷川一帶時,已經遠離敵人的影子了。五助長舒一口氣,翻身下馬,扒開小石塊,執槍掘穴。俄頃,正要掩埋首級,只聽頭上傳來一聲大喊:「這不是五助麼!」

  五助回頭一看,原來是藤堂高虎的侄子、藤堂家的侍大將仁右衛門。

  「呀,仁右衛門,久違了!」

  五助拄槍站了起來,仁右衛門是他的故知。

  「雖說是多年老友,但按戰場規矩,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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