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二〇四


  「中務大輔大人。」

  三成喚其官名。

  「幕後的島津惟新入道大人,也是這般意見嗎?」

  豐久在前陣,總帥島津惟新在後陣。故而三成這樣問道。

  「後陣的事,」豐久沒瞧三成,這樣回答道:「我不知道。仗打得這麼激烈,已不能顧及後陣的意向如何。大人就認為這是島津家的意向吧。」

  「……」

  三成一時語塞,再無話可說了。

  戰況在發展,不能留在這陣地與薩摩的年輕先鋒大將議論下去了,必須火速返回自己陣地。

  三成策馬回營,

  (究竟這場戰爭後果會如何?)

  心緒黯然。三成不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性格造成的。其實,歸根結柢,所謂戰爭是主將性格的作品,然而,三成不這麼認為。

  (自己若是百萬石的身分就好了!)

  三成咬牙切齒地懊惱思索著。晚年的秀吉移封無能暴虐的養子小早川秀秋,曾打算將北九州島的百萬石封給三成。

  三成卻這樣謝絕:「唯有在距離京城大阪很近的佐和山,更能效力豐臣家。若是拜領難得的廣大領地,人在九州島,難遂此願。」

  (若有那一百萬石!)

  理所當然,自己可以親率三萬以上的直屬大軍來此戰場。西軍的核心軍隊若有三萬人,諸將都會悚懼三成的武威,我三成制定的戰略戰術,他們一定會搖尾服從。

  (一切全靠實力。十九萬余石的實力,成不了甚麼氣候。)

  現在,三成焉能不再次懊悔此事。

  三成回營後,左近坐在草地上,脫光了上身,讓人往傷口上塗抹「軍中膏」。

  「左近,能動了?」

  三成高聲問道,疾步來到左近身旁。他沒料到左近已經能起身坐定了。

  「說甚麼呢,豈止能動,馬上就可以作戰了。」

  左近仰望三成,想笑起來。可能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微笑反倒顯得形象淒慘了。

  「島津搬不動。」

  三成貼近左近耳朵,低聲說道。三成不想讓其他將士知道。

  「南宮山上的毛利、吉川、安國寺、長束、長曾我部,還有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看他們那種態度,到最後也不像能挪動的樣子。」

  「還很難說。」

  「說甚麼呢,他們若不動,還談何勝負成敗。主公為了名傳千古,應當加緊努力啊。」

  「還沒死心斷念。」

  「山上的事,考慮到此即可。我們若一推進,二推進,三推進,步步勝利前進,山上那幫騎牆派就忍耐不住了,會主動跑下山,來到我們跟前。事到如今,只有盡死力奮戰,調配好作戰的色彩。」

  「左近,你還能馳突沙場嗎?」

  「胳膊不聽使喚,腿還行。即便腿不行了,嘴還能說話。」

  少刻,左近從肩頭到腋窩斜向包紮的白布,鮮血滲了出來,白布染得通紅。如果血流不止,則難保左近的生命延續很久。

  左近穿上了戎裝,兩個家臣從背後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99.霧霽

  在戰場背面,時間也流淌著。南宮山東麓的安國寺惠瓊,聽著山那邊作戰的廝殺聲開始焦急了。

  「還沒結束嗎?」

  安國寺多次嘟囔著。嘟囔就是這老人的行動。

  家臣看不下去了,建議道:「別人的事讓別人琢磨,安國寺家單獨出擊吧。」

  所謂「家」,嚴格說來,是用語不當,出家人無家。

  安國寺惠瓊不是一個普通出家人,他是禪宗東福寺派的大本山長老。作為禪僧,這是最高身分了。另一方面,惠瓊還是個大名,秀吉賜他伊予國年祿六萬石。安國寺現在率兵一千八百人,在伊勢路的戰場攻打東軍安濃津城,唯有他的部隊獲取了敵人四十七個首級。取敵首級乃是惠瓊家臣們的主業。

  惠瓊本人總是穿僧衣,不著戎裝,進退行走都坐轎。

  「宰相還沒動啊?」

  這是他目前焦躁的一切。所謂宰相,即紮寨山巔的毛利秀元。

  在三成和惠瓊的奔走下,毛利輝元被選為西軍總帥。中納言輝元輔弼秀賴,停駐大阪。

  毛利軍的一部份,駐紮在關原東側的南宮山巔。這支外出部隊的總司令官是輝元的養子、毛利宰相秀元。

  「儘快下山參戰吧!」

  山麓的惠瓊不知向山巔的宰相秀元派去了多少次使者,傳達一己建議。

  「現在立即下山。」

  秀元每次都這樣答覆來使。只滿二十一歲的這個年輕人,應該不會有惡意。總地說來,宰相秀元是一個心靈健康人品好的青年。

  只是才幹過於平凡。第二次出兵朝鮮時,秀元以毛利家主公代理人的身分率三萬大軍渡海。但陣中一切,全聽憑毛利家分支的吉川侍從廣家支配。

  即使眼下,一切依然任從惠瓊和吉川廣家。

  惠瓊是外交顧問,吉川廣家任軍事顧問。然而,說起關係沒有誰能比他倆更壞的了。因此毛利家分裂成石田派的惠瓊和家康派的廣家,分別運作毛利家。眼下陣中,廣家的工作成果逐漸獲勝。儘管三成多次強烈請求出兵,坐鎮大阪的總帥毛利輝元依然不動,這就表明廣家成功了。

  如今在南宮山情況亦然。受到山麓惠瓊的催促,毛利秀元想下山,怎奈吉川廣家紮寨于山脊道路的途中。

  「再稍等片刻。」

  廣家這樣建議,不讓秀元出動。

  毋庸置疑,宰相秀元並不知曉參謀長吉川廣家已經單獨與家康和解了。

  「戰機尚不成熟。」

  吉川廣家以此為由,阻止秀元出戰。在作戰方面,宰相秀元只能對廣家言聽計從,別無他法。

  「戰機不成熟,沒辦法。但安國寺總來催促,令我不安。」

  「一個和尚,如何懂得作戰之事!」

  廣家唾棄似地說道。他恨透了惠瓊。為了使惠瓊及其謀友三成沒落下去,廣家早就打算和任何人連手。與家康連手,與其說是為毛利家的未來著想,毋寧說是出於這種憎惡。

  ***

  早上八點前後,山麓的惠瓊聽到山的彼方關原的槍聲,從此刻到十一時之間,惠瓊先後向山巔派去了數名使者。

  宰相秀元就是不下山。

  (或許他投敵了?)

  惠瓊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廣家那混蛋,該不是給家康當內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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