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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93.牧田街道

  雨水濕了天地。

  西軍先鋒偃旗息鼓出了大垣城,雨卻愈發繁密起來,大得敲打在地面上,黑暗都泛白了。

  走在先鋒石田部隊前頭的是蒲生鄉舍。

  「忍住!忍住!」

  蒲生鄉舍一邊操縱韁繩,一邊命令向後傳達這一指令。遵守命令,全軍啞默悄聲。馬嘴含著稻草,為防止人的腿甲相觸發出金屬聲響,腰以下用繩子綁緊,而且不使用燈火。

  天地一片漆黑。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裡,人人都緊緊跟住前邊的人,一直朝一個方向前進。

  不,標誌僅有一個,那就是漂浮在前方黑暗中的篝火。

  暗夜中的那個地點是栗原山,那山麓駐紮著西軍旁觀軍之一的長曾我部盛親部隊。為加強夜間防守,雨中燃起了熊熊篝火。

  篝火望去又小又紅,儼如向命運之神祈禱的祭火,飄動在黑暗中。

  「別迷失了那堆篝火,唯有它是標誌!」

  出發之際,蒲生鄉舍對前導部隊的三名騎馬武士叮囑道。按照軍事會議規定的行軍路線,不走主幹道,從大垣城西渡杭瀨川,迂回到野口村,再抵達栗原山的山腳栗原村,由此鑽入山間,走上通往關原的牧田路。

  牧田路是一條好像縫合兩座山腳的山谷道路,路面窄得僅能通過一匹馬。走這條路從大垣到關原有十六公里,在這惡劣條件下,大約需要五、六個小時。

  行軍艱難至極。

  雨水打在頭盔和鎧甲上,流過了內衣,澆得身體濕嗒嗒的。東北風吹來,不時在隊伍頭頂卷起旋風,殘酷卷走了士卒們的體溫。

  第二支部隊是島津部隊。

  島津的陣地距東軍較近,擔心撤出營盤時被敵人發覺,營房的簷下栽植了無數竿青竹,中間夾著火繩,明滅閃爍,縱然敵軍間諜靠近了,也會以為這裡人馬俱在。島津部隊尾隨石田部隊。

  三成於自家部隊的中軍按馬行進,經過野口村時,雨下得越來越大,敲打頭盔的雨點,順著盔簷不斷流淌下來。

  三成順手壓了壓盔簷,前屈上身,好像保護腹部似地對抗著雨水。一個小小的不幸襲來了。

  ——腹痛。

  三成原本就不是個體格強健的人,素來有痰,胃腸功能很弱。平時都很弱的胃腸,被這冷雨激著了,肚子持續著絞痛。實在受不了了,他就下馬解手再上馬。

  「現在如何?」

  左近的坐騎靠近,歪戴頭盔,詢問三成。三成對這種詢問都覺得不耐煩,他沉默不語。

  「左近,抵達關原之前,由你來指揮。」

  三成說道。

  左近心裡咯噔一聲。他思忖三成為何偏在關鍵時刻發病呢?但左近想錯了。

  「哎呀,我想前去朝那些膽小鬼的腰部狠勁踹上一腳,再回來。」

  所謂膽小鬼們,即指紮寨南宮山的山巔、山腰、山麓(栗原山),按兵不動的毛利秀元、吉川廣家、安國寺惠瓊、長束正家、長曾我部盛親。怎麼估算,他們也有三萬兵馬。

  (他們若不動,能打贏的戰爭也贏不了。)

  三成思量著,一直這麼思量著。毫無疑問,三成並不知曉南宮山巔相當於毛利秀元參謀長的吉川廣家,已獨自與家康締結了秘密講和的約定。

  「訪問完南宮山,還必須去松尾山,去小早川秀秋的軍營看看。」

  三成在雨中凝眸,像幽魂附體似地嘟囔著。松尾山的山巔位於關原之南,西軍第二號大軍——小早川秀秋部隊安營山巔。此人也不打算下山,不想聽三成指揮,甚至還吃裡扒外,人們議論紛紛。

  「敝人當使者,去跑一趟吧。」

  左近在馬上不忍心看三成的形象,這樣說道。三成搖頭。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想說服上述那些豐臣家的顯貴,由左近那樣的陪臣前去不可能奏效。

  「主公,不冷嗎?」

  左近不覺吐出了關愛的話語。再關愛也不能讓雨停下來,這是無用的話。

  「左近,別說廢話!」

  三成悶悶不樂地回答。

  少刻,隊伍到達了南宮山麓的栗原山旁。石田部隊朝南轉彎。

  唯有三成北轉。他僅帶領三騎——近江人磯野平三郎和渡邊甚平、塩野清助。

  途中,三成多次如廁,面容憔悴。徒步向紮寨山腰的安國寺惠瓊陣地走去時,如廁之後頭暈目眩,抓住野草倒了下去,立即又站了起來。身體像脫盡了水似地酸軟乏力。這種病體爬山坡,其艱難遠在痛苦之上。

  「主公,我背著您走吧。」

  磯野平三郎在山坡上彎腰弓背。三成覺得這種關心反倒令人過意不去。

  「不可如此!」

  三成低聲說道。讓人背著去己方諸將營地,他不願露出這般有失體面的形象。那些人平素都是膽小鬼,如今若看見主謀三成這副德性,還不知鬥志會如何動搖呢。

  (就是爬,我也要自己爬去。)

  三成喝著從頭盔上流下來的雨滴,心裡這樣想著。

  ***

  「阿輕、阿英都在嗎?」

  家康拋棄了溫暖的被窩,當即喊起了小妾的名字。

  二女子是家康帶到陣中的小妾,家康讓她倆一路上照顧生活起居。

  二女子出現了。

  「將盔甲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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