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一五〇


  旌麾是大將指揮用具,揮之可令全軍進退。

  通常情況下,是在近二尺長的握柄頂端,綁著一把金銀色紙條。

  「有何吩咐?」

  正信下馬,跑到家康近前。

  「旌麾忘了。不知是落在小山,還是當初從江戶出發時就忘了。」

  「哎呀,這便如何是好?立即派人回小山找一找吧。」

  正信一臉認真地說,因為忘的不是其他,那旌麾可謂大將的象徵。不消說,旌麾包蘊著祈禱與吉祥,任一次作戰獲勝的旌麾,下一次都還要使用。將一切都賭在勝負之上,這是武將的必然本性。

  「如何是好?」

  正信仰視家康。

  這個睿智的老人望著家康異常沉穩的神情,放下心來。

  (是在演戲吧。)

  這是正信的直覺。確實,家康不知將旌麾忘在何處了。但他大概以此為由,要演一齣戲。

  ——我是太郎冠者。

  正信想扮演狂言劇中的角色「太郎冠者」(編注:狂言劇角色之一,多為被主人欺侮的隨從)。

  「那是主上一時疏忽。是否當初從江戶出發時,旌麾就忘記帶來了?」

  「別說了,彌八郎。確確實實,我特意將當年于長久手打敗太合時使用過的旌麾帶來了。」

  「這就好。但我彌八郎在這次軍旅活動期間,不曾見過。」

  (主上在策劃著甚麼。)

  正信這樣猜測。主帥參加決定命運的大戰時,往往需要通過表演來振奮全軍士氣。足利尊氏在丹波筱村八幡宮突然表明了討伐鎌倉幕府的決心;織田信長出擊桶狹間的途中,在神社前投了一枚表裡兩面相同的錢幣,占卜勝負。結果出現勝利的一面,鼓勵了全軍士氣。

  秀吉亦然。為討伐光秀,他從播州姬路開拔時,割下了自己的髮髻,讓士卒感到這是一場悼念信長的會戰,帶有悲壯感。

  (我家主上,該當如何?)

  這是正信的興味所在。

  「那麼,主上,」他仰望著家康,說道:「我彌八郎跑一趟,去小山的主上大本營附近找一找吧。」

  「不必了,彌八郎。」

  家康搖頭,一手執腰刀,一手操縱韁繩,馳馬靠近路邊竹叢。

  「……」

  全軍都在注視家康的舉動。家康在馬上抽刀出鞘,只見白光一閃,砍斷了一棵細竹。

  馬跑過之後,家康回首看著正信,說道:「彌八郎,將細竹撿起來。再給我拿來紙條和細帶。」

  正信遵命行事。

  家康騎在馬上,一邊將一迭紙壓在馬鞍前穹,用小刀割開,拴在細竹梢頭,做出了一把旌麾。家康揮舞了兩三下。

  「要擊潰治部少輔那廝,何必用標準的旌麾?靠這柄細竹就夠了!」

  家康發出了不像他平日風格的高聲大笑,笑得都能看見喉嚨深處了。

  細竹旌麾的事立即傳遍全軍,令己方對前途充滿了期待。

  此日,家康騎馬行進了五裡(編注:約二十公里),來到利根川畔的古河,直接乘舟到達葛西上岸,翌日的八月五日,返回江戶城。

  ***

  此間,三成事多大忙。

  「必勝!」

  三成這樣確信。他有必勝的計謀。

  七月二十九日,三成視察激勵了攻打伏見城的軍隊之後,從伏見乘船返回大阪,登城拜謁秀賴,以統帥毛利輝元為核心,召開了軍事會議,討論了他的戰略戰術。

  八月二日,伏見城陷落了。

  接著,攻打丹波田邊城(細川家)的西軍,戰果也令人欣喜。

  (一切都進展順利。)

  三成這樣認為。他立即對剛剛攻克了伏見城的西軍諸將下達了新的指令。

  全軍分三路,第一路進攻伊勢路沿途諸城;第二路進攻美濃路;第三路從北國出擊,最後三路大軍會師尾張。

  尾張。

  事出偶然,東軍和西軍都將在這個地點會師。

  部署完畢,三成為了完善自己的戰備工作,急速離別大阪,奔向居城佐和山城。

  (主上可真忙啊。)

  謀臣島左近跟隨三成奔向近江。二人都穿便裝,手執一根馬鞭,隨從士卒不過百人許。卷起沙塵,向北疾馳。

  (這一點是致命傷。)

  島左近這樣判斷。三成是西軍事實上的統帥,卻不能像家康那樣沉著冷靜地運籌帷幄,不能穩坐中軍發號施令。

  三成不過是個十九萬余石的大名。

  三成請毛利輝元擔任統帥,自己在他手下任總指揮,還要擔任和其他大名同級的野戰將領之職務。他可謂是一人兼二職的罕見人物。

  (古往今來,有處於這般奇妙立場的統帥嗎?)

  左近如此思量。三成身分轉換匆忙,這還好說,但看他那低微的地位,其軍令能讓諸將畏懼聽從嗎?

  「左近啊,總算萬事俱備了。」

  騎馬奔馳在琵琶湖東岸的路上,三成心滿意足地說。三成不過是豐臣家一介執政官,卻動員了超過東軍的兵力,他覺得僅此一點,即可謂男子漢的痛快大事。

  回到佐和山城時,墜於湖西的夕陽將湖水、原野和城池都染成暗紅色了。

  密使來了。

  來自信州真田昌幸家。三成與昌幸之間,已有過若干次的使者往來。

  三成接見了使者,然後讓他歇息,自己卻不休息,鑽進一室,喚來左近,要寫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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