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為維護秀賴公的天下治安,討伐叛亂者上杉景勝。

  家康是借用了「大義」之名分。在這種情況下,家康始終以秀吉任命的秀賴公法定監護人身分,站在公務的立場。故此能夠動員豐臣家的大名。

  (明天軍事會議上,一舉將他們攬為私兵!)

  否則打不下江山。不借助這些跟來的豐臣家諸將力量,無法打敗多如雲霞的浩蕩西軍。

  (難啊。)

  就連正信都認為頗為不易。敵人石田三成擁立豐臣秀賴,以大阪城為根據地。不消說,秀賴是家康的主上,也是眾客將的主上,大阪是主上之城。前年秀吉尚在人世的最後時刻,人們跪拜豐臣家,向病榻上的秀吉數次提交了意旨為「對秀賴公絕無二心」的誓言書。如今,白刃卻要刺向主上家。

  (他們真能這麼做嗎?)

  正信擔憂的就是這一點。

  針對此事,正信和直政坐在家康身旁不遠,圍繞此事展開反復議論。

  「老人,不必擔心。」

  針對這點,年輕的井伊直政已將豐臣家的大名明確定位,分析透徹。

  「他們這些人是為了利益才聚合在豐臣家傘下,沒甚麼義心。」

  年輕的直政斷言。這一點,不同於三河時期以來譜代大名眾多的德川家。

  「現在的大名幾乎都是織田家的家臣。細川、前田、池田、山內等莫不如此。比喻說來,他們曾是已故太合的同僚。從前,故太合為了討伐中國地方的毛利,帶領信長公麾下諸將,踏上姬路城前的土地。當時發生了本能寺之變,信長公為明智光秀所殺,故太合當即回師,于山城國的山崎大敗光秀軍,一舉登上奪取天下的臺階。當時的『與力』(信長命令他們附屬秀吉)、大小大名相當於故太合的家臣,後來才正式成為故太合的家臣,誕生了豐臣家。但大多數大名並非故太合的譜代家臣。跟隨故太合只是因為有利可圖。他們不可能從骨子裡對豐臣家懷有義心和忠節信念。」

  「長篇說教。」

  正信略略諷刺了年輕的同僚。這種歷史說明以及對豐臣家大名的分析,即便這年輕人不說,正信也早已了如指掌了。

  「依你的視角分析,豈非太明確了嗎?」

  大膽明確地分析事物是青年的特點,同時也是弱點。

  「老人不這樣看待。」

  老人的看到角度通常是過於考慮事物的陰翳之面,認為並非輕而易舉就能明白。

  「誠然,太合出身卑微,沒有世代傳承跟隨的家臣。人雲『譜代蒙恩的家臣是家中寶』,確實,豐臣家沒有這類家臣,故太合常懷憂慮。因此,他常盡最大可能廣施恩義,那些蒙恩者若會念及太合的厚恩,那可不得了的。」

  「這是老人杞人憂天。不可能有那般可敬的大名。他們全是只汲汲於自家利益的貪欲之徒。」

  「噯,聽我講!還有一件事。故太合一手恩養提拔的那幾位可視為譜代大名。隨了西軍的宇喜多秀家、小西行長、石田三成,還有從軍來到這裡的福島正則,遠在九州島熊本為德川家盡忠的加藤清正,這些人都是其中佼佼,堪稱強有力的譜代大名。」

  本多正信這樣說道。

  「尤其是福島正則。」

  正信特別強調這名字。正則生於尾張清洲桶匠之家,可視為故太合血統稍遠的兒子。在親人很少的太合看來,正則是珍而重之的存在。正則和清正同為豐臣家的屏障,受到相當器重。正則二十來歲就被拔擢為大名,目前領地在故鄉尾張清洲,年祿二十四萬石,並特意賜姓羽柴,官至侍從,享受世間尊稱:

  ——羽柴清洲侍從。

  「此人意向如何?」

  正信老人問道。他的擔憂不無道理。福島正則性格單純剛烈,野戰攻城捨生忘死,打衝鋒勇往直前,是典型的軍人性格。正因如此,他對豐臣家懷抱強烈的忠義心。家康的謀略若稍有差池,正則會為了幼君秀賴率全家將士跳入火海的。

  而且這次的討伐上杉軍,正則率領的部隊在家康統率的客將中人數最多,有兵馬六千。

  (他要是鬧脾氣的話,那可難辦了。)

  年輕的直政有同樣的憂懼。

  這一點家康也很擔心。

  在某種意義上,正則的向背或許會成為改變歷史的分歧點。

  「叫你倆來,就是為了左衛門大夫(正則)的事。」

  家康說道。

  此對已經九點多了。雖然夜幕已降,也必須立即派人去私下運作。

  「現在已經針對左衛門大夫做了甚麼嗎?」

  「還沒有。」

  正信老人指尖抹著額頭上的汗。現在說正信無能怠慢已無濟於事。要說運作,早在大阪時,黑田長政就從各方面對正則使過懷柔手段了。

  正信說明之後,家康神色緊繃說道:「這事我也知道。很早以前就聽說左衛門大夫憎恨治部少輔,對我懷好意。但現在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家康的表情平靜下來。

  「我說的是明天的軍事會議。」

  「此話怎講?」

  這樣一來,正信也好,直政也罷,說到底,擁有的不過是一介參謀之才。在家康強大的思考能力面前,二人僅是聽眾。

  「明天在諸位客將面前,一開議我就詢問眾人是要跟隨敵方或我方。會問得明確。我打算說:若跟隨敵方,現在就讓你們回領國備戰。我絕不阻攔。」

  家康咽下一口唾沫。這位曾指揮千軍萬馬的老練之人,一想像明天的會場氣氛,神經也緊繃起來了。

  「按照想像,列位客將會是這樣的,」家康說道:「垂首吞沫,提心吊膽,一言不發。整個會場靜得連掉根針都可聽見。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怕首先發言,無論答案是『可』或『否』,誰都沒有勇氣率先開腔。」

  家康繼續說道:「加之,他們對豐臣家多少是有報恩觀念的,會害怕高聲說出『可』的答案。」

  家康對於人的本性深有研究。家康和秀吉一樣,青年時代就時常以這種能力作為思考軍事與外交事務的基礎。甚至可以說,正是得益於此,才能坐上今日之位。這一點是正信和直政無法相比的。

  「會場上人人左顧右盼,窺伺旁人神色,相互猜測,自無定見。此刻若有人出聲說『紅』,定是滿場異口同聲說『紅』;有人稱『白』,則就都傾向『白』的一側。這是明天議決的關鍵。故此,必須事先決定頭一個表態的人。」

  (有道理。)

  本多正信頻頻撫膝,多次頷首。家康停頓片刻,說道:「由左衛門大夫福島正則擔任這個角色。」

  「啊?」

  正信大驚失色。

  「沒、沒想到這一點。」

  「為何福島左衛門大夫是最佳人選,知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