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九三


  這是斥責。家康的要求是:「當改變主意,為做出解釋,請儘早來大阪。閣下與我家康同為大老之身,需要相商之事頗多。譬如朝鮮外交等當務之急。望儘早來大阪。」

  伊奈圖書頭說完了。

  景勝這才露出微笑,旋即消失。

  「回答前我想問一下。這封信和你的口頭陳述,言詞真是誇大。究竟是對誰說的?」

  「當然是對上杉中納言景勝大人,即對大人說的呀。」

  「對我景勝嗎?」

  他的臉頰漲得通紅。

  「是說我景勝忘記了豐臣家的隆恩,企圖背叛幼君嗎?」

  「正是。」

  「一派胡言。我上杉家有先代謙信留下的家法,以義為首。我景勝恪守祖上留傳家法,欲殉此法。縱然天地翻覆,我景勝也不可能背叛幼君!」

  「但是如信函所寫,國內修築新城,徵募各國浪人,諸般事實歷歷在目。」

  「那些屬￿上杉家的內政,用不著別人多言。德川內府之所以懷疑,說到底,是因為有讒人吧。將那個讒人叫到這裡,澄清是否屬實,可好?」

  讒人指的是從上杉家逃走、跑到家康帳下的藤田能登守信吉。

  「不把那人叫到這裡,澄清是否屬實,我就不去大阪。內府口信說,我去大阪有要處理的天下大事,希望相商;但若一有小事,敝人就須列於內府末座,盡大老之職,那我是不願屈就的。」

  景勝的話說完了。接下來沉默得儼然是一塊石頭。沉默是此人發言的結尾。

  正副使重複問了多次,都彷佛空手拍打石門,只是反復發出空蕩蕩的聲響。

  「上杉家的意向是,」米澤三十萬石從四位下、直江山城守兼續從旁開口:「修書一封,明晨送到下榻的館驛。二位可帶著回大阪。」

  山城守的態度與言外之意是,再議論下去也無用了。

  會見結束,使者返回二丸的館驛後,景勝和兼續來到茶室,主從二人輕鬆喝茶。

  用茶時,誰也不提适才使者的話題,只是品評點心。

  那是名曰「松風」的京都點心。作為茶點端了上來。傳說本願寺還是武裝教團時,住持僧顯如和信長達成屈辱的和解,讓出石山城。顯如遷往紀州鷺森途中,掌管軍糧的某人把精心製作的點心獻給顯如,這就是「松風」的由來。

  二人交談的內容只有這些。

  俄頃,山城守告退,返回大町口城門旁的武士宅邸。

  「書齋裡備好筆硯!」

  下達命令後,山城守更衣沐浴,讓兩名兒小姓為他搓澡。

  出浴之時,他胸中已經文思泉湧了。

  山城守坐在書齋裡。

  「信紙就這些嗎?」

  這些紙是不夠的。他既然想宣洩對傲慢家康的憤懣,大概要寫長文回函吧。

  「再預備些信紙,硯池裡斟滿水,研墨!」

  文思泉湧。

  山城守最後猛地擱筆。

  「華函已詳細拜讀,幸甚。」

  一起頭即直奔主題,一項項寫下去。

  「關於我上杉家,多種雜說于上方散播。內府心存疑惑,無可奈何。內府當思會津地處遠國,加之景勝年少,此兩點恰巧容易產生謀反傳言。僅此而已。態勢極為正常,謹請放心,毋需為流言勞神。」

  「勸景勝去大阪一事,我方實難遵命。畢竟我上杉家因變換領國,前年方從世居故地越後遷至會津,諸般政務堆積如山。為加處理,去年九月景勝自大阪下領國。倘若剛下領國又須上大阪,那麼,何時處理家國政務?」

  「說景勝懷有二心,讓景勝呈上誓言書。誓言書再多封也無意義,關鍵在於心意。景勝乃忠義規矩之人,故太合殿下心裡十分清楚。太合死後,景勝之心依然未變。太合歸天,大名之心巨變,倘以為景勝也是那種人,我方則甚感困擾。」

  山城守文中含刺,隱隱痛斥家康於太合死後面目大變。

  「進而,攻擊上杉家匯攏武器,此說亦令人困擾。上方武士擁有今燒茶碗、炭箱、瓢(茶道用具)等誤蕩人心之道具。鄉野武士則不然,只準備長槍、弓箭等用品。」

  「又,責備我國大修道路,河上架浮橋,實難理解。修路架橋是國家執政必然涉及事務。據聞,讒人之一堀秀治(越後國主)所言,此為會津攻入越後的軍用道路。試想,欲滅久太郎(堀秀治)何需新修道路?此亦多慮。」

  「且說,若景勝懷叛逆之心,欲固守城池,何必開拓道路?反倒應當悉數堵塞國境進出口,破壞道路。如今景勝十方築路,倘設是出於軍事目的,一旦遭天下大軍包圍,必須十路出兵進行保衛戰;兵力不足,未久必被攻破。故此,開拓道路反而是毫無敵意的證據。」

  承兌的信上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此前風聞加賀的前田利長企圖謀反,內府責問,但最終以仁慈之心穩妥處理。已有如此先例,還望三思。」山城守對此做答之際,筆下尤含憤怒。他知道「前田事件」是家康一手捏造。所謂「穩妥處理」,就是拿前田家的未亡人芳春院當人質,視為私物,不由分說便送到江戶,強行將前田家拉進了自己奸計的陣營。這些事山城守了如指掌。

  (若對此回復,則無異於傻瓜了。)

  山城守這麼認為。他只寫下三行字:

  北國肥前大人(前田利長),
  接受內府大人一片好心,
  可見內府大人威嚴匪淺。

  所謂「一片好心」,意即家康肆無忌彈;而「威嚴匪淺」,則指家康「真夠威風的啊」,極盡嘲諷之能事。

  山城守繼續往下寫,行文修辭都強烈針對家康所作所為,文中隱隱暗示:唯有蒼天和景勝已識破了你的奸計!最後注明日期、署名,寫完收信人姓名後,補充了「又及」:

  又及,急迫之間,重申一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