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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然而秀吉死後,家康肆無忌憚,與大名間結成姻親關係。三成在職期間,靠他的譴責,家康一時有所收斂。三成下臺後,家康開始明目張膽地違背遺令。

  最近,大阪的大名宅邸,半數以上或者在準備婚禮,或者刻正舉行,或者醞釀結親,可謂沸沸揚揚,全都要和家康攀上關係。

  「還有極端的事例呢。」長束正家說道,「聽說有的大名竟與妻子離緣,欲和德川家結親。不言而喻,『西丸』大人喜好這股風潮,收養親族和譜代家臣之女,企圖沒完沒了地結姻親。」

  正家的語言激憤起來。

  「大名之間結親,遵照故殿下的遺法,必須由我們奉行簽字蓋章才行。可是家康他,」正家甩掉了家康的敬稱。

  「竟然用自己一人的印鑒發佈法令。即便太合在世之時,也不曾出現過沒有奉行蓋章的法令。如今奉行已形同虛設了。」

  「如果是這樣,」正家繼續說道:「看到家康於光天化日之下營私,受過太合厚恩的大名,哪怕只有一人敢仗義執言,嚴加彈劾,我也不至於這般失望。但有誰去譴責奸人為非作歹?反倒爭先恐後跑到家康帳下,屈膝取悅。加藤清正如此,福島正則亦然。」

  聽著聽著,長盛的臉頰充血,悲憤得眼睛濕潤了。

  「右衛門尉大人呀,」正家嗚咽似地說道:「見到如此營私,檢審家康、糾舉大名,這是我們奉行的義務。然而,家康仰仗大老官職,憑恃關東二百五十五萬石的兵力,對待我們不啻蟲豸。提出異議,他連聽都不聽。趕上了這不可思議的世道!我想,不如暫歸領國,脫離天下政務,以治癒這堵塞鬱悶的胸懷。我離去,留下大人獨自擔當奉行職務,頗感不安。必有許多難心事。怎奈我實在忍受不了,在大阪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能否寬宥我的任性?」

  看來,正家的心太累了。本來就瘦削的他,臉上出現黝黑的溝窩,那形象儼然是一條正遭雨打的病弱老犬。

  「看大人這副形象,我很難開口請求留任。」

  長盛聲音沙啞地表態:「但是,大藏少輔,就這樣放任自流,家康營私之舉將會永無止境地擴大下去,最終或恐要趕走住在本丸的秀賴公,自任天下之主,這是家康的本心,他是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罷休的。」

  「我明白。」

  「既然明白,我們能否有點作為?」

  「沒有實力。這次我算是徹底明白了,有實力,才能行法令與正義。我的領國在近江水口,年祿僅有五萬石。」

  這等微少的俸祿,焉有力量與家康抗衡。加上增田長盛的領國大和郡山的二十四萬石,也只有區區二十九萬石。

  「治部少輔如何?」

  倏然,正家呼喊似地說道。

  「不怕家康的大名,天下只有那位旁若無人的三成!但他退隱佐和山後,卻不鳴也不飛。」

  「他也等於沒有實力。」

  佐和山只有十九萬余石。增田長盛的年祿額雖不算太充足,卻也高於三成。

  「據說佐和山在深挖溝,高築牆。」

  「在備戰吧?」

  說著,正家不由得戰慄起來。打起仗來沒有獲勝的可能。

  「不曉得。大藏少輔回到水口後,都在近江國內,可否遣專使去探聽一下。」

  「但是,」這也挺可怕。

  「若派去專使,治部少輔會認為我們站到他那邊,將我們拉攏進去,突然舉兵,我們就進退兩難了。」

  「看來,大藏少輔真的是精疲力竭了。」

  增田長盛束手無策了。三成再好戰,也不至於那般輕率舉兵。舉兵必勝的計謀成立前,三成會按照自己的風格不斷活動的。

  「也許是吧。」

  「肯定是的。」

  「說不清楚。」

  「看來,大人還是應當靜養一段時間為好。」

  長盛將被大阪的複雜政治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同僚送到大門口,臨別時這樣說道。

  正家離去後。夜裡的空氣略有點流動了,多少下了點兒雨。

  §40.宇喜多騷動

  大阪的玉造。

  有間字號怪異的傭工介紹所,名曰「鼬鼠屋」,門上掛著印有字號的大布簾。

  大阪的大名宅邸密集,介紹傭工的行當很多。大名返回領國、交戰前的準備工作、邀請客人來宅邸觀看能劇等場合,都須聘雇傭工。傭工介紹所就專門提供此類人力。

  石田宅邸在城北備前島上的時候,鼬鼠屋提供的傭工經常進出宅邸。石田家撤到佐和山後,則改至玉造的宇喜多家。

  鼬鼠屋的老闆名曰銅六。

  綽號「不識數的銅六」,可見他是多麼不會算帳。

  宅邸要求「派來一百六十個傭工」時,他會如數派出;但等到去算帳時,卻不會計算金額。無奈,宅邸的官員帶來算盤,傭工數乘上工錢,再乘上手續費,最後將現金支付給他。

  銅六就是這麼個人。但是他對人親切,不貪欲,一身豪俠之氣,頗有人望。所以,他的買賣興隆。

  三成欲退隱佐和山之際,銅六拜訪了島左近。

  「我願跟在三成大人隨從的隊尾,我也要去佐和山。」

  銅六提出這樣的申請,怎麼勸阻,他也不聽。

  「佐和山是鄉野,而且城下也有傭工介紹所,你去了無事可做呀。」

  左近這麼勸銅六,他卻纏磨央求道:「不,我關門歇業,去當一個雜役,讓我做給三成大人提草鞋甚麼的活兒吧。」

  歸根結柢,左近連哄帶勸,讓銅六留在了大阪。

  左近告別小野的妙善尼庵,回到佐和山的翌日,銅六來到了臨琵琶湖畔的左近宅邸。

  「哎喲,有何事?」

  見到不速之客,左近詫異。

  銅六是個大腦袋的小個兒男人,從左近一側看向叩拜的銅六,整個身體宛似都藏在腦袋裡邊,榻榻米上好像滾動著一個大圓腦袋。

  「宇喜多中納言大人出了大事了!」

  「中納言大人出了何事?」

  「不,大人家……」

  「大人家起火了嗎?」

  「不不,如果起火,那還是好的呢。家裡的重臣鬧分裂,發生了嚴重騷動。照這樣下去,中納言大人的玉造宅邸裡,很可能要發生內訌和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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