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四五


  「噯,這邊請。」

  嘴裡殷勤說著,簡直要拉住利家的手了。家康前頭帶路通過簷廊,將利家請進里間書院。德川方面的接待官員有「四大王」中的榊原康政、井伊直政、本多忠勝,都是馳突沙場的武夫。家康深藏起謀臣本多正信,沒讓他抛頭露面。令這幾名武夫到齊,是因為他們都認識利家,講起戰爭,共同話題頗多。連這一些事家康都想到了。

  家康還有一個掛慮,就是酒食的安全性。

  (利家恐擔心遭毒殺。)

  他這樣揣想。恰好利家帶來了廚師,家康將他喚來,親自領到廚房,說道:「就在這裡烹調。」

  他讓廚師挨個兒看一下飯菜的材料,並說:「別客氣,檢查一下是否有毒。」

  僅此,利家也感驚詫。接下來,端來了一道又一道盡善盡美的飯菜。

  (哎喲,這可太……)

  利家天真得驚訝到不知該說甚麼好了。聽說家康是個吝嗇人,利家也不落其後,是個蓄財家,在這點上二人堪稱「當代雙璧」,聲名遠播。家康擺下這般豪華宴席,令具有相同性格傾向的利家感到震驚。

  (令人驚愕呀!)

  利家望著接連端來的盛饌,不由得漸漸控制不住滿心的朗暢。

  (這是表示情意吧?)

  此刻,利家覺得自己年齡這麼大卻沉不住氣,又無法掩飾。對家康的疑念,對豐臣家的憂慮,不知何故,一看見面前擺著的烤魚、熱湯、紅燒、醋拌魚生、海貝、肥雞、山藥等,就統統掃走了,心空一片晴朗。

  「我在病中,食欲不佳。但一看如此豐盛菜肴,不由得口水都湧上來了。」

  「過獎了,都是些粗菜淡飯。只不過聽說酒還是攝津伊丹的好,特意令其送來,我已嘗了一下,請多喝點兒。」

  家康說道。對利家的六名隨從,家康也令人在鄰室周到款待。

  「內府。」

  利家開言了。

  「此前之事,絕無宿怨。請多多理解。」

  「哎呀,誠惶誠恐。總之,世間的事,中間一有他人攙和,便易生糾紛。像這樣與大人面對面交流,根本無何異常分歧呀。」

  言訖,家康笑了。

  未能露面的本多正信老人,待在里間一室,暗窺席間的氣氛與交談,命令擔當接待的和尚及時向他報告。和尚多次跑來彙報:「大納言大人起初嚴肅坐著,上菜過程間逐漸放鬆。現在十分暢快。」

  正信舒展眉頭,說道:「是嗎?」

  他的嘴唇鬆弛下來。

  (這老人恐猜度自己會遭殺害。他一定認為,倘若自己被殺,便能抓住舉兵良機,所以才來的。我等焉能那樣做。)

  德川家這次破天荒的豪華接待,也是家康與正信反復推敲出來的作戰方案。利家徹底中計了。出招的正信十分欣慰。在正信看來,這場宴會的效果巨大。心服利家的加藤清正、細川忠興和淺野父子之輩,從此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出入德川家了。

  其間,另一名和尚跑來報告:「真是意外,大納言大人勸主公遷至向島。」

  正信不由得手拍膝蓋,面浮喜色,問道:「他真那麼說了?」越來越合我方心願。正信覺得:

  (老人是個傻瓜,自掘墳墓。)

  所謂向島,是伏見在城池之外最重要的地點。眼下德川宅邸確實不安全,而且面向官道。利家老人對家康說的也是此事。他建議道:

  ——真要說來,圍繞內府發生的諸般事端,原因之一就是貴邸面對官道,人來人往。離開這裡,遷至向島如何?

  向島位於伏見城南,從大名宅邸區域走過豐後橋,河對面的一角即是。這是秀吉于慶長元年(一五九六)修築的外城。秀吉喜歡此城遠超過伏見城,以此為別墅,享受春秋。雖謂外城,周圍環繞著宇治川和巨椋池,城中心部份有天守,配以「二丸」(外郭),是一座壯觀的城池。不言而喻,向島城與伏見城都歸大阪的秀賴所有,家康本來無權入住。秀賴的保護者利家,卻勸說秀賴的代理官家康入住。當然,此舉不違背法律。

  「總之,現在只有聽從大納言的命令。為了秀賴公,我住在何處皆可。」

  家康壓住滿懷喜悅,故做憂鬱地點頭。他得到了城池。

  ***

  二人的會見平安無事落幕了,黃昏時分,利家告辭。雖精疲力竭,卻又擔心遭到夜襲,當晚就下澱川,黎明時分抵達大阪。對於病體老人來說,這是一次相當消耗體力的日程。利家直接送進了大阪宅邸的病房。

  事過一個月左右,為德川與前田兩家和解而奔走的細川忠興,來到大阪送信:「為了答謝大納言的拜訪,德川內府將於三月十一日來大阪。」

  翌日,這條消息傳入三成耳中,同時,他的家老島左近也知道了。

  「果真來麼?」

  左近感到身體在顫抖。是襲擊儀仗隊,還是夜間潛入客舍?總之,機會僅有這一次。

  §22.黑裝

  事件前夜,左近冥思苦索,凝視油燈,呼吸凝細如絲。

  (聽說家康明天早晨進入大阪。)

  暗殺的良機只在明天。放過了明天,家康會繼續活下去。

  (單獨做吧。)

  左近心想。化裝後,殺進儀仗隊,砍死家康,但這也須得到主公三成的理解與協作。

  (需要主公的理解。殺死家康後,必須立即以秀賴公的名義,公佈家康的罪狀,鎮撫諸將。這是五奉行之一的主公的職責。)

  「和尚——」

  左近拍手,呼喊著近侍僧,問道:「主公在前屋,還是在里間?」

  「噢,在里間。」

  近侍僧隔著拉門低聲回答。夜已經很深了。

  ***

  三成躺在被窩裡,沒有熄燈。

  久違地,初芽又被三成叫去了,受命陪他聊天。初芽默不作聲,悄悄陪臥在三成身旁。

  「哎,把燈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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