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三八


  「沒換過七位主公,不能稱為武士」,藤堂高虎正是這種戰國末期武士的典型。他自選主家,打開始對主公就沒抱持著中世特色的忠誠心志。在喜歡中世武士道的家康看來,高虎是個有些費解的人。

  高虎的履歷複雜。他出生在近江淺井家的家臣家裡。姉川一戰,淺井的家運驟衰,十七歲時高虎成為浪人,又侍奉近江阿閉淡路守。他看阿閉家的將來沒有大發展,不到一個月就逃之夭夭,寄身磯野丹波守秀家帳下,數月後離去。繼而侍奉織田信澄。信澄是織田信長的弟弟之子,其妻是明智光秀的女兒。信澄因本能寺事變而沒落。高虎辭別其家,轉而侍奉秀吉之弟秀長。

  高虎如此頻繁跳槽,更換主公家,是因為他武藝高強。高虎任秀長家臣、攻打播州別所時,獲得顯赫功名,博得秀吉青睞,成為直屬家臣,年祿四千六百石。

  其後,高虎的功名與其說來自戰場,毋寧說來自他的人際周旋才能。半生裡侍奉過六位主公的他,以熟諳人情的「聰明人」著稱於世。其能力特別長於調解人事糾紛,深得秀吉重用。

  高虎具有特殊嗅覺。

  (豐臣家一代必亡。)

  秀吉尚處於全盛期時他就看到了這一步,因為秀吉無子。未久,秀賴出生,他又看出秀吉活不到秀賴成人,於是轉身投向家康。

  有一件事,家康記憶猶新。秀吉病重期間,高虎來和他閒聊,說道:「請把在下當做貴府家臣,同樣驅遣吧。」

  此時的高虎正食豐臣家俸祿。

  (此人有何居心?)

  起初家康覺得此人蹊蹺,心中提防。之後高虎頻繁傳來殿上機密。終於,家康視其為珍寶,成為德川家不可慢待之人。平時,正信總說:「藤堂大人是個值得感謝的人。」

  适才高虎告辭之際,正信送他到玄關,高虎低語道:「在下願與德川家共命運。若有在下能效犬馬之處,謹請吩咐。」

  「高虎竟說出那種話?」

  家康問道。他的心情不壞。高虎這樣嗅覺敏銳的人拋棄了豐臣家,把自己命運賭在德川家的未來。

  「是個好兆頭。」

  家康高興地說。

  此處為冗筆。後來,藤堂高虎雖是旁系大名,卻被視作「大忠者」,和德川家譜代大名受同等待遇,身分大大提高,任伊勢津城主,年祿三十二萬余石。

  元和元年(一六一五)的大阪之戰,高虎與和德川家譜代大名井伊直孝同為全軍先鋒,在河內長瀨堤與大阪方面長曾我部盛親的大軍交戰,苦戰後打敗敵軍。此為先例,德川時代三百年間,德川家軍制規定,先鋒是彥根的井伊家和伊勢的藤堂家。幕府末期「鳥羽伏見之戰」時,藤堂家也和井伊家作為幕府軍先鋒,開往京都,修築炮兵陣地於山崎臺地,與薩長聯軍對峙。然而,藤堂炮臺一夜之間叛變了,不僅叛變,還炮轟由鳥羽伏見方向敗走而來的己方會津藩兵、新選組、幕府步兵,決定了德川方面的敗北。當時敵我雙方都對藤堂軍頗有惡評:「藩祖高虎的人品和手段,好似滲入了藩風之中。」

  ***

  三成作為揭發者,對德川的聯姻事件立即實施行政處理。迅速、且以快刀般的鋒利,運作此事。

  (恐怕三成會如此出手。)

  家康與正信看到了這一步。他倆深知正義意識過剩的三成的性格,可謂特意設下圈套。家康覺得現階段最理想的就是盡可能讓事件叢生,豐臣家如果平穩無事,那就甚麼事也辦不成了。

  藤堂高虎通風報信的翌日,即二十一日,大阪來的問罪使進入伏見的德川宅邸。三名問罪使是豐臣家的中老:生駒親正(贊岐高松城主,年祿十七萬余石)、中村一氏(駿河府中城主,年祿十七萬五千石)、堀尾吉晴(遠州濱松城主,年祿十二萬石)。此外,還跟著一位老僧,即相國寺的承兌。三名問罪使都是武將,無學無識。三成擔心他們難以進行思路清晰的議論,選承兌為「善辯員」。豐臣政權的高官之位,幾乎都被無學無識者佔據。故秀吉很早就將飽學的禪僧置於自己身邊,用於撰寫解讀與明朝、朝鮮之間的外交文書,承兌是其中一人。

  承兌來到家康面前,高聲說道:「敬告內府大人,自去年太合殿下歸天以來,內府大人的舉動——令人費解。尤其是與諸位大名的聯姻。」

  禪客承兌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大概是怯懼家康的威儀。與承兌並列的三名中老,儘管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來到家康面前卻臉色蒼白,眼神無力,微微低頭,不帶問罪使的派頭。

  承兌口頭陳述的結尾,這樣說道:「對此的回答,若不分明,內府將從十人班列(五大老、五奉行)中開除。」

  陳述完畢,承兌無力垂下了雙肩。

  「拜聞意外事件。」

  家康綽有餘裕地回答。

  「確實,我承認聯姻一事有過錯,但稱此為有叛逆之心,是何道理?」

  家康臉上失去微笑,眼神銳利,逼視四名問罪使。

  「請回答!」

  家康以帶有膛音的聲音問道。四名來使膽怯地視線朝下,緘默不語。

  「我不說無證據的事。說甚麼將我從十人班列開除,而命令我輔佐秀賴公的是故殿下。列位想放任私意,違背故殿下的遺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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