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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家康想方設法讓豐臣家的全體僕從,包括飯廳的領班在內,都知道這樣的事實。不久之後,當家康離開大阪回他的根據地江戶去的時候,他只派了個代理人到秀賴那裡通知了一下,他本人卻連句辭行的話都沒有去說。

  澱姬身邊的人們,尤其是大藏卿女官,不由得責難家康翻臉不認人,然而她的聲音卻很小,小得甚至怕被別的侍女聽見,只是在澱姬的耳邊咕噥了一句:「這成什麼話呀!」

  總之,在關原戰役之後,家康已把原來隸屬于豐臣家的大名,全都掌握到自己手中。豐臣家的武裝力量被消滅掉了。

  最初,澱姬對於在關原之戰中吃了敗仗一事,反應頗為遲鈍。她僅僅把這理解為單是石田三成及其黨羽的力量凋落了。這方面,怕也與家康使了個計謀有關。

  家康在關原獲得大捷之後,立即差人急馳大阪,說道:「關原事件是治部少輔石田三成為了實現自己的個人野心而挑起來的,它與秀賴母子沒有任何關係。這情況,本人十分清楚,為此,並不怪罪於她們。」

  他使用這番話防止了大阪城無謂地陷入混亂之中。從而也給澱姬她們吃了粒定心丸。

  澱姬說:「德川侯爺不會虧待我們。只要我們保持緘默,看來不會出什麼事。」

  大藏卿女官也這麼相信。但是,家康一進大阪城,立刻改變了態度,突然進行起威脅來了。

  他借別人的口,在大阪城內散佈了這樣的話:「關原事件似乎不像是治部少輔石田三成一個人任意策劃的。倘若在今後的調查過程中,發現他與什麼人有重大的合謀的話,那麼,任何尊貴的人,都將不予寬恕。」

  「任何尊貴的人」這個範圍,自然也包括秀賴母子在內。這使澱姬嚇得心驚膽戰。她暗暗擔心會不會象從前的秀次和他的妻妾子女那樣,在三條河邊被活活地殺戮而死呢。從那以後,澱姬害怕得罪家康,便不再允許她身邊的侍女們對家康作任何批評。

  家康感到很滿意:「大阪城裡的那幾個女人,現在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家康心裡准是這麼想的:「這麼一來,事情就好辦了。」

  他乘著澱姬等人龜縮著脖子、謹小慎微的當兒,在大阪城的西之丸內,進行了論功行賞的工作。在這過程中,他乘勢把豐臣家的領地砍去了一大半。

  已故的秀吉留下的遺產中,被砍之後就只剩下一座大阪城和攝津、河內、和泉三國(今大阪府),共計六十五萬七千四百石領地。可以說,秀賴已經跌落到了一個大名的地位——而且封地的面積比加賀的前田家還少呢。

  然而,澱姬她們卻沒有發覺。

  「事情好象有點蹊蹺嘛!」

  待澱姬身邊的侍女們聽了人們的議論嚷嚷起來的時候,家康早已到江戶去了。她們是如此粗心大意,在這之前,竟不知道豐臣家的領地只剩下那麼一點兒了。

  「這不可能!」

  澱姬依然不肯相信。但是,為了謹慎起見,她把片桐且元叫了來。且元是近江人,是由秀吉從小撫養栽培大的,從秀吉升任近江長濱城城主的時候起,他就在秀吉身邊擔任小勤務兵。在賤之嶽的那一仗中,他與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幾個小勤務兵一起英勇作戰,衝破了敵人的陣地,立下了大功。這就是所謂的七根長矛破敵陣的故事。後來,他沒有象清正和正則那樣,受到秀吉器重,未能當上大名。其原因大概是由於,在秀吉看來,且元既不懂得用兵方略,又缺乏政治計謀,才幹平平,只有為人誠實是其優點。不過秀吉到了晚年,一方面也是因為越來越考慮秀賴的前途,這才又重視起自己一手養大的且元這個家臣的作用來,給了他一萬多石封地。這麼一來,儘管身份還很低微,且元總算成了一個大名。秀吉又賜給他「隨時可以拜謁秀賴的資格」。但是秀吉之所以沒有給他更大的職務,多半是因為早已任命了前田利家為秀賴的太傅,任命德川家康代替秀賴掌管政務的緣故吧。然而,前田利家已在關原戰役之前病故,家康又在關原之後如上面所說的那樣成了號令天下的人物。總而言之,豐臣家已經沒有家老了。

  家康在關原之戰中旗開得勝之後來到了大阪,一進城,他就把且元叫了來,對且元說:「請東市正(指且元)侯爺輔佐秀賴殿下!」

  家康任命他擔任秀賴的太傅兼豐臣家的家老,同時從豐臣家的直轄領地中,削下一片土地,賞給了且元,從而把他的封地增加到了一萬八千石。可是,這樣的人事安排卻事先一點兒也沒有跟澱姬商量。對澱姬來說,片桐且元本是個關係十分生疏的人,簡直可以說是個外人。況且,且元是家康任命的家老,僅此一點,就總覺得這裡面有鬼,自然和他親近不起來。但這些都且不去管它。現在除了去向這位且元打聽之外,別無他途。

  澱姬開門見山地問道:「東市正,秀賴殿下的領地有多少石啊?」

  「啊,那個……」

  且元跪伏在地,為了不讓人看見他那驚慌失措的窘態,他儘量讓頭低垂在鋪席上。他一邊把臉緊緊帖住鋪席,一邊暗暗思量著對策。這件事情,家康當然是通知過他的。不僅如此,就連新規定的領地的地契和帳目也都在他手裡。只是他一直猶豫不決,該不該把這一事實告訴澱姬母子。倘若他們知道了這樣的情況,這位態度高傲而又不通世情的女人,說不定會神經失常,惹出什麼亂子呢。

  且元想道:「也許他們不會發覺吧。」

  他瞧不起他們,認為他們是不會知道的。幸虧秀賴年紀幼小,澱姬的活動範圍又僅僅局限在大阪城的本丸這塊小天地裡,沒有必要知道豐臣家的一些新情況,即便知道了,也是無能為力的。

  且元一直想道:「讓他們照舊做著昨夜的殘夢,以為秀賴還是個執掌天下的人物,這也不壞嘛。」

  這與其說是他臉皮厚,自作主張,不如說是他的軟弱無能和膽小怕事的表現。可是,如今這位澱姬好象是已經知道事實了。

  且元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吞吞吐吐地講出了現在只剩下六十五萬七千四百石封地這個無可奈何的事實。

  澱姬聽了,先是喊了一聲,也不知是驚還是怒,跪伏在鋪席上的且元沒有聽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緊接著的一句話,且元聽上去覺得十分刺耳。

  「我代替秀賴殿下質問你,你到底是家康的僕人還是豐臣家的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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