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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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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寧不僅性格開朗,而且不擺架子,絲毫也沒有專權弄勢、作威作福之處。她唯一的癖好是喜歡評論豐臣家的各種人物,好對人事安排發表意見。這種癖好,就是在她被稱為北政所之後,仍和草創時代一樣,沒有改變。而且,她對人物的品評,很少私心,又切中要害。在這方面,秀吉也很器重她,遇事常常和她商量。自然而然地,在她周圍聚集了一批武將們,他們對位高勢盛而又親切隨和的她十分仰慕。也許可以說,上面提到的加藤清正和福島正則,以及甯甯的養父母家的淺野長政及其兒子淺野幸長,乃是這一武將集團中最早的成員了。 佐佐成政覺得他自己的近乎奇跡般的榮升,抑或是由於北政所為他美言了幾句之故;對豐臣家來說,這倒是很自然的事。 「她為什麼喜歡我這樣的人呢?」 這原因,儘管模糊模糊,不甚分明,但成政也是略有所悟的。甯寧對男子的評價標準,有明顯的特點。她對於馳騁沙場的武將們要求寬,而對那些善長於宮廷社交的人物要求嚴。她喜歡男子的粗獷的性格和耿直的品質。即便由於他們的粗疏而招致失敗,她也毋寧是傾向於把這種失敗看成是他們的美德。曾經有過這麼一件事,有一次,秀吉想要撤除兩三名武士的職責,理由是認為他們粗疏、魯莽。但是當甯寧聽到這件事後,便在秀吉面前一再為他們說情,終於救了他們。以至於聚在她身邊的武將們不久便給世人以這樣一種印象:他們都是些能武不能文的人物。之所以這樣,究其根源,恐怕也是和她這種性格愛好不無關係的吧。 想到此,成政似乎明白了北政所為什麼會對自己這樣的男子懷有好感的原因。加之,成政與甯甯、秀吉同是尾張人,對於生在尾張的甯寧來說,在這方面,也是多少有些偏愛的。她對豐臣家的為數眾多的近江人,常常態度冷淡;而對跟自己同鄉的尾張人,則格外親熱。佐佐成政是尾張西春日井郡比良村人,看來僅憑這一條,就使甯寧產生了一種他並非外人的感情。 成政想道:「對她的此種好意,得設法回禮啊!」 在這種情況下,如能加強與這位喜歡參與人事的北政所的聯繫,那麼對於成政這樣一個封地在遠離京城的邊遠地區的大名來說,乃是最重要不過的事情了。 然而,該送什麼禮物好呢,此事卻叫成政頗傷腦筋。甯甯原是個物欲淡薄的人,加之處在如今這樣的貴婦人地位,即使送她任何貴重的禮物,恐怕也不會使她特別欣喜的吧。成政苦思冥想,斟酌再三,終於想起了早先自己在那裡當過諸侯的越中國的名山——立山上開著一種黑百合花。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為奇特的花了。即便在越中這個地方,知道有這種黑百合花的,也是鳳毛麟角,為數甚少。只有家住黑部溪谷的獵戶和崇拜立山上的神仙而在深山裡修仙的行者當中,有少數人看到過這種花。成政一想到要饋贈黑百合花,便立即派人飛馬馳往越中國,拜託曾作過自己部下的當地武士設法採集。儘管這是一種世上少見的奇花,不過既然托了當地的樵夫和獵戶,也就不難到手了。沒過多久,便采得了數株,將其栽入盛著泥土的木桶中,差人日夜兼程送往大阪。這花生於高寒山巔,不耐暑熱,運送時,費了很大的周折。 當黑百合花送到大阪公館的時候,成政立刻從中取出一枝,插在一個繪有精緻的鑲金花卉的漆盒,送到了擔任北政所秘書職務的老尼姑孝藏主跟前。孝藏主早就在翹首盼望這花的到來,這時便毫不耽擱地拿進北政所的居室,把它放在壁龕裡。 「這就是……」 這就是那份禮單上寫的黑百合花呀!北政所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久久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伸長了脖頸看著這奇花出神。這花,與其說是黑色,嚴格地說是呈暗紫色。然而比起原先想像中的漆黑的花瓣來,在透過窗紙的光線的映照下,這自然的黑色反而更加顯得莊重和典雅。過了一會兒,北政所便不斷地扭動她那胖胖的身體,開始表達她的喜悅之情了。 她大聲說:「這個陸奧侍從老爺,可真能體貼人啊!」 那時候,成政曾蒙秀吉賜姓羽柴,擔任陸奧守,官居侍從。為此,世人通稱他為「羽柴陸奧侍從」。「真是難能可貴呀!武士理當都應這樣啊!」北政所聲音哽噎地動情地說。北政所出生在織田家的一個下級武士家庭,剛毅之中又帶有這種柔情的武士,可以說是符合她的美學觀點的典型的武士形象。而秀吉所寵用的石田三成等等近江出身的官吏們如何呢?他們有成政這樣的高尚情懷嗎?北政所不禁暗暗地把他們作了比較,並越發看重這位成政了。 北政所說:「真不愧是個連對部下苛刻的右大臣織田老爺都十分中意的人物!」 從遙遠的越中國,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備受辛苦,就為的是把這一枝黑百合花送到北政所面前,如此的用心,真叫人欽佩啊。在這無止境的豪華、奢侈的世俗之中,成政以一朵黑百合花表達了一種清寂而典雅的境界,而這不正是茶道所要求的理想境界嗎?儘管他平素常說:「敝人對於茶道一竅不通。」 「我想,世上還沒有人知道有這種黑百合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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