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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由於家康事前進行了策反工作,所以西軍中有百分之七十的部隊都按兵不動,不發一槍,緊貼在陣地上。只有餘下的百分之三十在作戰。這百分之三十的部隊的主力是宇喜多的部隊,除此之外,只有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繼的兩支部隊。其他百分之七十的部隊在一旁觀戰,猶如睡著了似的紋絲不動。看到西軍部隊有七成袖手旁觀,家康起初覺得已經勝券在握了。

  「對方參戰的是些什麼部隊?」

  家康命令派出探子,在霧靄迷濛中查清了西軍中參戰的只有上述三支部隊。在家康看來,三成缺少謀略,秀家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大谷吉繼雖說是個有些才智的人,然而職位低微,所指揮的部隊,人數很少。再加上吉繼身患癩病,皮膚已經潰爛得甚至無法穿戴鎧甲上陣作戰。

  但是隨著雲消霧散和時間的流逝,戰況漸漸呈現出與家康早先的樂觀估計相反的情況。由於西軍的百分三十的部隊拚死奮戰,東軍全線亂了陣腳,幾乎連家康的命令都無法傳達下去,出現了友軍部隊互不聯繫、各自為戰的局面。家康有生以來恐怕還從未見過自己統率下的各部隊竟然變得如此支離破碎、分崩離析的狀況。

  不過,儘管多次進攻都遭失敗,被敵人擊退下來,然而在火線上吆喝兵丁、指揮作戰的福島正則,卻從豐富的實戰經驗中深信:「這次定能取勝。」

  因為不斷衝擊自己部隊的正面的宇喜多部隊,儘管攻勢淩厲,卻不深入進擊。如果福島部隊後退四五百米,他們便停止追擊,生怕直追到盆地中央來,不敢給福島部隊以致命的打擊。敵人的這種打法真叫人感到奇怪。

  然而,正則明白對方採用這種打法的原因。這是因為宇喜多部隊沒有友軍作後盾。西軍將領們都在周圍的山頭、山麓和道路兩旁布下了陣地,可是並不打算支援宇喜多部隊的進攻。

  「敵人只有一層,沒有後援,大家不要害怕!」

  當正則發覺了敵人這種打法的原因之後,他這麼大聲喊著,給被對方打得亂逃亂竄的自己的兵士壯膽打氣。在正則看來,宇喜多部隊儘管兇猛異常,然而到頭來將疲憊下去,最終會衰竭的。

  正則為了挽回頹勢,進行了好幾次反衝鋒。因此從盆地四周的各山頭的陣地上往下看,只見福島家的山道旗和宇喜多家的鼓紋旗一進一退,一退一進;戰場上空,煙塵滾滾,遮天蔽日;時而呈現出犬牙交錯的狀態;忽而一方面追趕另一方,繼而一方又被另一方所追。雙方打得難分難解,不辨勝負。到上午十一點左右,西軍的石田三成部隊也打退了正面陣地上的東軍部隊的進攻,大穀部隊有大規模地突入盆地中央之勢,對此,東軍各部都向盆地的中央靠攏,然而卻只是白白地卷起了幾股人馬的漩渦而已,未能阻止住西軍的推進。

  但是到正午十二點,戰場的形勢發生了逆轉。

  這是因為在松尾山上佈陣的小早川秀秋發動叛亂,命令他的一萬五千人組成的部隊從山上往下沖,突破了在山麓佈陣的西軍的大穀部隊,把他的一字長蛇陣切成了數段,分割包圍,並幾乎把它全殲了。大谷吉繼投刃自盡。這麼一來,宇喜多部隊被東軍的過半數所包圍,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秀家弄不清這是瞬間所發生的變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在這時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那是金吾搞的?不可能是他吧!」秀家無法相信這是真的。早從開戰之前起,石田三成等西軍首腦們就一直對金吾秀秋懷有疑慮,然而秀家卻始終是樂觀的,他無論對石田三成還是大谷吉繼都這樣說過:「秀秋叛變?那是不可能有的事。」秀家的理由是極其單純的,正如他的為人一樣。

  理由僅僅如此:「秀秋是太閤養子。」

  秀家的看法是,秀秋受過太閤的大恩。自己也是養子,我們是同一立場的人,我瞭解他的心思。即便其他人都背叛了秀賴,秀秋也根本不會起這樣的歹心。我可以為他擔保,金吾是根本不會背叛的。秀家只是一個勁兒地講著這個意思,而且看來是真心實意地相信這一點。石田三成曾在背後議論秀家道:「這是個無憂無慮的人。」事實上是,自舉兵討伐家康以來,關於政局的這樣一種複雜情況,三成差不多一次也未曾和秀家商量過。

  但是,秀家通過正在使戰場發生急劇變化的非常事態,懂得了人世的離奇。秀家,這位詩歌的愛好者,要是時世太平的話,也許已成了個第二、第三流水平的詩人,通過這件事,與其說他省悟到自己對政治感覺遲鈍,莫如說他對秀秋的忘恩負義感到無比的憤怒。秀家喊道:「金吾這小子,不能饒了他!」現在可不是饒不饒的問題,眼下宇喜多部隊被東軍打得七零八落,幾乎潰不成軍了。而秀家此刻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不能饒了金吾。或者可以說,他已經為此而下定了死的決心。他從折凳上倏地站起身來,命令道:「給我牽馬來!」

  他說要立即驅馬殺入小早川的部隊之中,找到金吾,與他決一死戰。秀家大喊道:「天道不容啊!」只見他一腳踏著馬鐙,縱身一躍,便騎在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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