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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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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七郎是傻瓜這件事,比起這次戰敗,更使秀吉心情暗淡。秀吉很早以來就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為什麼準備託付自己事業的親屬,都是這樣一些低能兒呢?他的有限的幾個親屬,除了弟弟秀長之外,不是智力低下,就是生性頑劣。再看看妻子方面的親戚,在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中,也沒有什麼像樣的人材。原來以為孫七郎總還可以,曾對他抱著某種期望。現在看來,對他的才幹是不好抱什麼指望了。而從他那種殘忍的性格,草率的行動來看,縱使讓他接了自己的班,恐怕世人也不會跟著他走。秀吉完全懂得,如果沒有人跟著,權力的寶座就連一天也難於保住。然而對於秀吉來說,他沒有其他選擇。只有想方設法,把這個年輕人培養成一個具有一般人的情操和心境的人,把他塑造成一個勉勉強強受人敬慕的接班人。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真是沒有辦法。」 戰爭結束之前,秀吉一直把這件事壓下來,沒有處理。戰事告個段落之後,有一天秀吉突然把秘書叫來,讓他準備好紙筆,好象孫七郎那張毛孔粗大的可憎面孔就在眼前似的,用一種訓斥的聲調開始口述。這封信一開始就進入本題,字裡行間充滿了「你這個東西」的斥駡聲。 你平日仗著是我秀吉的外甥,待人接物甚是粗魯無禮。簡直是豈有此理。 你打錯了算盤。相反,你應當有這樣的決心,讓別人提起你就嘖嘖稱讚,覺得你真不愧是我秀吉的外甥。 從今以後決不再寬恕你。有個時候我甚至想處你死刑。但我對你產生了憐憫之心,才決定給你寫這封信。如果你今後能夠改邪歸正,重新做人,我仍當極力栽培提拔你。 就拿這一仗來說,我派木下兄弟助你,而你卻對他們見死不救。對此,你原該深感內疚。不料你竟無動於衷。反而派一柳市助前來討池田監物。在別人面前你本該愛惜自己的面子,然而想不到你竟叫他向我另外要人。你的傳信人也是個十足的蠢貨。我一時曾想一刀斬了他。總之,你今後要深明事理。如能學好,讓人稱讚你不愧是我秀吉的外甥,就比什麼都使我滿意。 只要你能改弦易轍,哪一國都可以給你。但是,如果仍象現在這樣不明事理、蠢笨無知,縱然我這次饒了你一命,將來仍要嚴懲,因為這關係到我的面子。我秀吉並不喜歡殺人,但象現在這樣派你去別國當諸侯,那更會給我丟臉。到時我不用別人,要親自斬你。 這是一封名副其實的訓斥信,同一件事,不厭其煩地反復講述。在這封信的第五段裡,秀吉用了「你頗靈巧而自作聰明」這句話來評論孫七郎的性格。如果是一個出身高貴的少爺,被人說成「頗靈巧而自作聰明」是准會生氣的。然而從秀吉看來,話說到這個程度,那已經是對孫七郎的最高限度的讚美之辭了。這封信接著寫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賞識你,原本打算讓你代替我的職位。可象你目前這副德行,是根本不行的。我甚至暗自思忖,這興許是老天不讓我秀吉留名後世,要我斷絕香煙。我為此而深感惆悵。 就這樣,這封信反復致力於訓斥這個主題。 但是孫七郎卻對信的用意不甚明白。他讀完來信之後,當即對來人說道:「是說我武藝不高,膽小怕死嗎?」 在座的是兩個信使,一個叫宮部善祥房,一個叫蜂須賀彥右衛門(原名蜂須賀小六)。孫七郎的膚淺而粗疏的理解能力,使他們兩人目瞪口呆。他們沉默片刻之後,開口說道:「不,不是這樣。」 兩個信使仔細地向孫七郎說明了秀吉的真意。「我知道。」孫七郎大聲地說。讀懂這等程度的信件的水平,這個青年人還是有的。然而有一點孫七郎無法理解,那就是秀吉為什麼發怒。孫七郎想,儘管信中有四五處講到了有關精神的事,但真意恐怕是責備他武藝不高和膽小怕死。准是如此。如果是這樣,那麼秀吉對我孫七郎顯然是估計過低了,是看錯了。這真是沒有想到啊! 「我本來就是個勇猛的人嘛。」 孫七郎早就有這樣的信念。更確切地說,他早就形成了一種習慣,相信自己是勇猛的。象念經一般再三重複而形成的信念,給他的心靈包上了一層薄膜。正是靠了這層薄膜的支撐,孫七郎才敢於騎在馬上充當一軍的大將的。這時,孫七郎心中在暗暗思忖:「秀吉不知道我勇猛。勝敗乃兵家之常事。只打了一次敗仗,不應該受到如此的責難。」但是他畢竟不好將這些話說出口來。他沉默了許久,然後小聲地問兩個信使道:「我今後究竟該怎麼辦呢?」 孫七郎想,兩個來人都是老於世故的人物,他們准會知道這怎樣才能平息秀吉的怒氣,使他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是啊,這的確是個問題啊。我們覺得,從今以後,你的一舉一動,還是按你左右的老將們的吩咐去做為好。」兩個信使這樣對孫七郎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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