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各特 > 驚婚記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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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蘇格蘭人忽然停下來,把他的無邊帽拉到右邊的眉毛上,像一個不願受人嘲弄的人那樣堅定地說道:「二位大人請注意,尤其是您,您年紀更大,更應該放聰明一些。怨我冒昧,你們會發現,拿我來開心是不那麼保險的。我並不十分喜歡你們談話的腔調。我可以和任何人開開玩笑,也可以接受長輩的訓斥。如果我知道我值得受訓斥的話,我還會說聲:先生,謝謝您。但我不喜歡像個小孩那樣讓人耍弄。上帝知道,要是你們惹我發火的話,我想我一個人就足夠把你們這兩個傢伙都接扁。」 年長的那人看到小夥子的這一表態像要笑得喘不過氣來。他那同伴的手卻悄悄挪到了劍柄上。年輕人眼疾手快,往他手腕上猛地一擊,使他無法握住劍柄。而這一舉動只是使得他的同伴更樂不可支。「住手,住手,」他叫道,「最最勇敢的蘇格蘭人,哪怕是看在你親愛的祖國的分上,請你住手。夥計,你也收起你這嚇唬人的樣子。哎呀!讓我們做個公平的交易吧,你被河水浸濕和你對他如此漂亮利索的一擊就算是兩相抵消吧。你聽著,年輕的朋友,」他以一種威嚴的口吻說道。不管年輕人有多大的能耐,這語氣也不能不使他冷靜下來,肅然起敬。「你別再動武了。我不是你的合適對手,而我的夥計,你可以看出,也感到夠嗆了。你還是給我們通通你的姓名吧。」 「我可以客氣地回答一個有禮貌的問題。」年輕人說道,「如果您不用嘲弄來逼我失去耐心的話,我會對您的高齡給予恰如其分的尊敬。自從我來到法國和弗蘭德以後,就因為我腰上掛著的這個飼鷹袋,人們竟莫名其妙地叫我帶天鵝絨袋的浪子。但我在家時的真名是昆丁·達威特。」 「達威特!」問話的人說,「這是個紳士的名字嗎?」 「我們家族的這個英名已經傳了十五代了,」年輕人說道,「這使我除了當軍人以外很不願從事其他職業。」 「一個真正的蘇格蘭人!血氣方剛,矜持自負,此外,我敢擔保,一定很缺錢用。好吧,夥計,」他對同伴說道,「你先走一步,叫他們在桑樹林旅店準備些早點。這年輕人將會像只餓老鼠不辜負家庭主婦的奶酪那樣不辜負這頓早點的。至於說那個波希米亞人——你伸過耳朵來聽著——」 他的同伴報以一個陰沉而會意的冷笑,然後便以快速的步伐動身前去。那年長的繼續和達威特攀談:「你和我一道慢悠悠地走吧,在我們穿過森林的時候可以在聖胡伯特的教堂做個彌撒,因為在想到我們的精神需求以前就想到肉體的需要是不好的。」 作為一個善良的天主教徒,達威特對這個建議沒有什麼可反對的,不過也許他寧可先晾乾他的衣服,填飽他的肚子。這時那慣於低頭俯視的同伴已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以外。他們繼續沿著他走過的那條路走去,一直走到了一個夾雜有茂密的灌木叢的古木參天的森林。森林裡長長的林陰道縱橫交錯,通過林陰道,就像透過一幅遠景畫似的,可以看見小群的麋鹿以一種自我充分意識到受到保護的安全感在那兒悠然奔馳。 「你先前問我是不是一個好的弓箭手,」年輕的蘇格蘭人說道,「你只消給我一張弓、兩隻箭,你就會馬上得到一塊鹿肉。」 「哎呀!我的年輕朋友,」他的同伴說道,「當心點,我那夥計特別關照鹿群。它們都在他的保護之下,他可是個嚴格的看守人。」 「他的神情更像個屠夫,而不是個快活的護林人。」達威特答道,「我不能想像他那副陰險狡猾的樣子會屬一個諳于高雅的園林之道的人物。」 「唉,我年輕的朋友,」他的同伴回答說,「我那夥計初看起來其貌不揚,不過熟識他的人從沒有對他抱有不滿的。」 昆丁·達威特感到這話的語氣中有某種奇特的含意和令人不快的東西。猛然望望說話的人,從他那嘴唇翹起的微笑,以及敏銳的黑眼睛同時一眨當中,看到某種表情,足以說明自己的不快深有道理。「我聽人說到過強盜,」他尋思道,「還有狡猾的騙子和刺客——要是那傢伙是個謀殺犯,而這老流氓是給他拉線的,該怎麼辦呢?我得提防著——除了蘇格蘭式的痛打一頓,他們將從我手上得不到什麼東西。」 當他正這樣尋思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塊林間空地。在這裡,高大的樹木之間的間距更寬,地面上去掉了矮小的樹叢,鋪上了一層最柔軟可愛的綠茵。由於灼熱的陽光被樹葉遮住,綠茵要比通常在法國看到的更美麗而柔和。在這個隱蔽的地方,樹木主要是些龐大的捕樹和榆樹,叢叢簇簇,像樹葉搭成了山巒。在這些壯麗的大地之子當中,人們可以在林間空地的一個最開闊的地方隱約看見一個低矮的小教堂,附近一條小溪涓涓流淌。教堂的建築式樣屬最原始而簡單的一種類型。旁邊有一個很小的木屋,供一個呆在那兒定期給祭壇盡些義務的隱士或孤單的牧師居住。在拱門上的一個小神龕裡立著聖胡伯特的一尊石像。石像的頸部繞著一隻號角,腳邊是一根拴獵犬的皮帶。小教堂設在如此富於獵物的花園或獵場當中,就使得對這位聖徒化了的獵人所作的這一奉獻顯得特別得體。① 〔①在中世紀,每一種職業都有其保護神。作為許多人的職業以及所有人的娛樂,幸運而又危險的狩獵則是置於聖胡伯特的指導下。 這位森林之神原是阿奎丹公爵貝爾特蘭德之子。當他還是一個俗人時,他曾是貝平國王的朝臣。他酷愛打獵,經常由於這一娛樂而疏於禮拜。有一次他正在從事這一娛樂,忽見一隻兩角之間拴有十字架的公鹿出現在他面前,並聽見一個聲音威脅說,設若他不悔罪,定將遭受永恆的懲罰。從此他出家為僧;他的妻子也隱居寺院為尼。以後胡伯特成為馬埃斯特列克特及列日的主教。由於他熱心於消除偶像崇拜的殘餘,被稱之為「阿登內斯及布拉邦特的使徒」。他的後代據說能治癒瘋狗咬過的人。——原注〕 老人在年輕的達威特的跟隨下向著這禱告用的小建築物走去。當他們走近的時候,身穿僧侶服的牧師出現在他們眼前。他正從他的小居室出來走到小教堂去,無疑是為了履行他的聖職。達威特向牧師恭敬地鞠了一躬,因為對聖職的尊敬要求如此。而他的同伴則帶著更深的虔誠的表情一隻腳跪了下來,接受這神聖的僧人的祝福,然後以顯示其最衷心的懺悔和謙卑的步履和儀態跟著他走進教堂。 小教堂的內部是按照與保護神在世時的職業相適應的方式裝飾起來的。在各個不同的國家作為狩獵對象的動物的最珍貴的毛皮代替了祭壇周圍以及其他地方掛的壁毯和懸垂飾物。號角、弓弩、箭筒和其他象徵狩獵的有代表性的東西圍繞著四壁,並與鹿頭、狼頭及被視為狩獵野獸的其他一些動物的頭顱混雜在一起。整個裝飾帶有一種很得體的森林意趣。而經過大大縮短的彌撒本身也表明是屬稱之為狩獵彌撒的一類儀式。之所以採用這種簡短的彌撒是因為那些高貴而有權勢的人在出席這莊嚴的儀式時,通常都急不可待地想立刻開始他們心愛的娛樂。 不過,在這簡短的儀式當中,達威特的同伴似乎表現出最嚴格的一絲不苟的態度。達威特並不那麼專心於宗教思想,這時忍不住內心責怪自己竟對如此善良、謙恭的一個人曾抱有有損於其人格的懷疑。現在他不但不把他看作是強盜的同伴和同謀,相反,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沒有把他看作是一個聖徒般的人物。 彌撒結束以後,他們一道從小教堂裡退了出來,那年長的對同伴說:「從這兒到村子裡只有很短的一截路——現在你可以心安理得地用你的早點了——跟我來。」 當他們轉向右邊,並沿著一條似乎逐漸向上的小路走去時,他勸告他的同伴切莫走出道路以外,相反要盡可能地挨近路的中央。達威特忍不住要問一問為什麼需要這般小心。 「年輕人,你現在已經離皇宮很近了。」領路的回答道,「哎呀!在這個地方行走和在你們自己那石南多的小山上行走是有所不同的。這裡的每一碼土地,除了我們所走的這條小路以外,都佈滿了危險,幾乎無法通行,因為到處都是陷阱、機關,還配置著鍘刀,其利刃割人的手足,就像一把籬刀砍掉一根山楂枝那麼幹淨利落——此外,鐵蒺藜會刺穿你的腳,陷坑深得可以把你永遠埋在地裡。你現在已經來到皇宮轄區以內,我們很快就可以看見城堡的正面。」 「要是我是法國國王,」年輕人說道,「我就不會傷這麼多腦筋來搞什麼陷阱、機關,而是勵精圖治,以便沒人敢於懷著惡意接近我的住所。至於那些懷著善意的吉祥的來客,則是多多益善。」 他的同伴環顧四周,裝出驚恐的神情說道:「小聲點,小聲點,帶天鵝絨袋的浪子先生!我忘了告訴你,這個地區的一個巨大危險是這些樹的每一片葉子都像一隻耳朵,它可以把人們說的每個字都傳進國王的密室。」 「我倒不在乎這個。」昆丁·達威特回答道,「我嘴裡長著一個蘇格蘭人的舌頭,我有足夠的膽量敢於當著路易王的面說我想說的話,願上帝保佑他——至於你談到的耳朵,如果我看見它們是長在人頭上的,我會用我的削木刀把它們割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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