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契訶夫 > 不必要的勝利故事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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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可憐人遇上兩件不幸的事,」他說。「他結了婚,而且……今天他不再是男爵了……」「我聽說了……現在他妻子在哪兒?」 「她就在這兒。您沒見到嗎?滑稽!哈哈!……她做了男爵夫人……要是她遲幾個鐘頭結婚,現在就僅僅是女市民紮依尼茨了……」伯爵夫人打量一切過路人的臉,開始用眼睛尋找伊爾卡。 伊爾卡就在舞會上。她高高地昂起頭,露出驕傲的、目空一切的笑容,已經走過伯爵夫人面前一次。伯爵夫人正忙於賣彩票,沒注意到她。她第二次走過來,四周圍著一群好奇的人,他們直勾勾地瞅著她那張漂亮的臉。伯爵夫人瞟她一眼,分明沒認出她來。等到她第三次走過,她們的眼睛才相遇。 伯爵夫人心慌意亂,而且使得伊爾卡大為高興的是,她竟然把錢掉在地下了。好幾個硬幣從她發抖的手上滑下來,玎玎璫璫地在地板上滾動。 伊爾卡走到伯爵夫人桌前,照直瞧著她的臉,拿過幾張彩票來。 「我想把一個小東西捐給學校,」她說著,沒等回答,就把一個黃金的圓形飾章塞到伯爵夫人手裡。伯爵夫人用手接過她所熟悉的圓形飾章,把它打開,不由得微微一笑。她照片上的臉被一枚胸針劃破了。 「請您把這個東西交到俱樂部管理處去,」她說著,把圓形飾章交給伊爾卡。「我們的事情光是賣彩票……」伯爵夫人嫣然一笑,補充一句:「對不起,我沒有工夫!」 伯爵夫人的笑容和冷靜倒使得伊爾卡窘住了。她不習慣于這類交鋒,心慌意亂,就從桌旁走開。她懊惱而羞愧,站在伯爵夫人桌旁的人發現她的窘相,就互相看一眼,微微一笑。這種不理解的笑容刺痛伊爾卡的心。 「請讓我走過去,」她對那些青年人說,他們象一堵牆似的站在她面前,好奇地瞧著她。 青年人不知什麼緣故突然笑起來。她身後也傳來同樣的笑聲。伊爾卡回頭一看,瞧見同樣是一群青年人。 「請讓我走過去,」伊爾卡又說一遍。 笑聲又響起來,接著一個很大的啤酒瓶木塞打在伊爾卡的粉紅色額頭上。另一個瓶塞打在她肩膀上……「哈哈!……烏啦!馮·紮依尼茨男爵夫人,革掉爵銜的騙子的老婆!」有人喊道,隨後傳來噓聲……第三個和第四個瓶塞合在一起,打在她臉上。她受盡委屈和淩辱,差點昏厥過去。她看一下伯爵夫人,覺得伯爵夫人好象在笑……伊爾卡目光模糊了。她那昏眩的頭沉甸甸地低垂下去。 「阿爾土爾!」她叫道。 沒有人回答這聲召喚。革掉爵銜的男爵離這兒很遠。他喝醉酒,在離布拉烏赫爾小屋不遠的灌木叢底下躺著,正在夢中見到他的一百萬呢……伯爵夫人走到伊爾卡跟前,摟住她的肩膀,把她從人群中帶出去,而遭到侮辱的姑娘,眼睛昏花,卻沒認出她來。 「放開我!我要打死她!」伊爾卡叫道,然後不省人事了。 等到她醒過來,她卻看見自己待在蒙著紫紅色絲絨的小房間裡。她躺在長沙發上。她身旁坐著一個姑娘,手裡拿著小瓶……「我們是在哪兒?」伊爾卡問。 「在俱樂部裡,太太,」姑娘回答說。 瑪祖卡舞曲的聲音傳到伊爾卡耳朵裡,證實了姑娘的話。 伊爾卡抬起沉甸甸的頭,略微想一下,這才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事情。 「請您給我拿一小杯萊茵葡萄酒來,」她對姑娘說。 姑娘走出去。伊爾卡趕快從衣袋裡取出錢夾來。伊爾卡從錢夾裡拿出一個很小的瓶子,裡面裝著嗎啡。不久以前她就是用這嗎啡款待老頭子魯甫烈爾的!現在她卻要用它來款待自己了,因為那些人對她的侮辱傷透了她的心……她把小瓶裡所有的嗎啡統統吞下去。伊爾卡一面等候長眠,一面斜靠在絲絨枕頭上,開始思索……她並不留戀這種沒有光彩的生活。她丟下茨威布希爸爸卻覺得難過:只剩下他孤身一個人了!對阿爾土爾,她倒不留戀,他愛酒勝過愛他年輕的妻子。 「您覺得怎麼樣?」她聽見一個清脆的嗓音說。 伯爵夫人,她那不共戴天的仇人,走進房間裡來,彎下腰湊近她……伊爾卡看見面前出現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和兩塊臉頰上的紅暈。 「奧瑪連先生!」她看見伯爵夫人左臉上隱約有一條紅色印痕,就小聲說。 「那些欺負過您的人會受到懲罰的,」伯爵夫人說。「他們是由彼爾采爾雇來的,他痛恨阿爾土爾……我會懲罰彼爾采爾這個壞蛋……我有力量……您還生我的氣嗎?」 伊爾卡把臉扭到一邊去。 「你還在生氣吧,伊爾卡?得了……你原諒我吧……我不對……我侮辱過你父親和你……我後悔了,請你原諒。」 伊爾卡感到伯爵夫人在她頭上吻了一下。 「我找了你很久……自從那個不幸的日子我遇到你的目光以後,我就日夜不得安寧……在夢裡,你那對眼睛火一般地燒著我……」伊爾卡忽然哭起來。 「我就要死了,」她小聲說著,在她那懺悔的仇敵的溫柔語聲中昏昏睡去。 「請你原諒我,伊爾卡,就象我也原諒你一樣……」伊爾卡伸出手去,碰到伯爵夫人的脖子……伯爵夫人就低下頭去湊近她,吻她的嘴。 「我就要死了,」伊爾卡小聲說。「我吃了嗎……嗎啡……在地毯上……」伯爵夫人彎下身子,在地毯上看見小瓶子。她心裡全明白了。過了一分鐘,她在俱樂部裡找到醫師,把他帶到伊爾卡跟前來。醫師只能根據小瓶子確定她服了毒,可是要把沉睡的伊爾卡救活過來,他卻辦不到了……記者奧瑪連先生從匈牙利回到巴黎,恰好趕上那些人為爭奪伊爾卡而抓鬮的那個晚上。他在歌女所住的房間裡沒找到她,只看見魯甫烈爾在圈椅上沉睡,就跑去找巴赫。巴赫把記者出門期間這兒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 「她逃跑了!」記者斷定道。第二天他就又到匈牙利去,指望在那兒會得到他工作的報酬。 在匈牙利,他聽到他心愛的女人死了。這個死訊無異於殘酷的報酬,一下子弄得他病倒在床上。他害了熱病,起不了床,搬到戈爾達烏根的樹林裡去養病,後來他從各方面搜集到種種情況,寫成一篇關於美人兒伊爾卡的中篇小說。去年我路過戈爾達烏根的樹林,同奧瑪連先生相識,讀到他的中篇小說。 如今我把它譯成俄語,獻給我們的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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