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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您在那邊難道沒有朋友嗎?」

  「我剛才已經跟您說過,在外國是不可能有朋友的。我留下了兩個朋友在法國。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現在在美洲,如果他不害黃熱病的話,再過幾年就會回來了。」

  「那麼,您還是單獨一個人嗎?……」

  「單獨一個人。」

  「那邊的婦女社交界呢?東方的婦女社交界怎麼樣?難道沒有給您提供一些辦法嗎?」

  「啊!談起這一點,那是最糟的了。至於土耳其婦女,連想也別去想。談到希臘婦女和阿美尼亞婦女,我們最能誇讚她們的,就是她們都長得十分漂亮。領事夫人和大使夫人嘛。請恕我不和您談論她們吧。這是一個外交問題;如果我把我想的實說出來,我可能會在外交事務中給自己找麻煩。」

  「您好像不太熱愛自己的職業吧。從前您卻多麼熱切地想進外交界啊!」

  「我那時對這種職業還沒有認識。現在我想當巴黎的量地皮官!」

  「啊,上帝!您怎麼能這樣說?巴黎!最不愉快的居住的地方!」

  「不要出言不敬。我真希望等您在意大利住過兩年以後,聽見您在那不勒斯改變您原來的意見。」

  「看看那不勒斯,這是我在世界上最嚮往的事情,」她歎著氣回答,「……只要我的朋友們能同我在一起。」

  「啊!如果是這個條件的話。我願意環遊全球。同朋友們一起旅行!這簡直像逗留在自己的客廳裡,讓世界像展開的全景一樣在您的窗前經過。」

  「好吧!如果我要求過高,我就只要同一個……同兩個朋友一起旅行。」

  「對我來說,我的野心沒有那麼大;我只要一個男朋友,或者一個女朋友就夠了,」他微笑著加上一句,「可是這種幸運從來沒有輪到我……也許將來也輪不到我,」他歎了一口氣,接著用比較愉快的口吻繼續說,「說實話,我總是倒黴的。

  我從來只熱烈地渴望過兩件事,而我從來得不到。」

  「哪兩件事?」

  「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舉例來說,我曾經熱烈地希望同一個女人跳華爾茲舞……我曾經鑽研過華爾茲。曾一連幾個月單獨一個人抱著一張椅子練習這種舞,目的是克服這種旋轉舞步帶來的暈眩,等到我能再也不感到暈眩的時候……」

  「您想同誰一起跳華爾茲舞呢?」

  「假定我說是想同您一起跳呢?……等我花了許多心血,成為一個跳華爾茲能手的時候,您的祖母剛請了一位冉森派教士做懺悔師,她下達一道命令,禁止跳華茲舞,我到現在還把這道命令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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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森派教士奉行荷蘭主教冉森(1585—1638)的教義,嚴峻異常。

  「您渴望的第二件事呢?……」朱莉問,她簡直有點坐立不安了。

  「我渴望的第二件事,我就告訴您吧。我曾經希望——這對我說來是野心太大了——我曾經希望被人愛上……注意,是愛上……這是渴望跳華爾茲以前的事,我沒有按時間順序……我是說,我曾經希望被一個女人愛上,被一個寧願要我而不要舞會的女人愛上,——舞會是最危險的情敵——我希望我能夠在她準備坐上馬車去參加舞會的時候,我穿著一雙滿是泥濘的靴子去看她,她已經全部化好裝,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她說:『我們留下來吧。』不過這是我的妄想。一個人只應該要求那些能夠做得到的事。」

  「您多麼可惡呀!總是喜歡用一些冷嘲熱諷來挖苦人!沒有什麼能夠討您歡喜。您對女人永遠是無情的。」

  「我?上帝保佑我不是這種人!我其實是在說我自己的壞話。我說女人們寧願要一個愉快的晚會,而不要……同我單獨密談,這難道是說女人的壞話嗎?」

  「舞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啊!我的上帝!……

  現在還有誰喜歡舞會啊?……」

  她沒有想到要為被咒駡的全體女性辯護,她自以為她瞭解達爾西的思想,其實可憐的朱莉只瞭解她自己的心思。

  「談到打扮和舞會,多麼可惜我們不再有狂歡節!我帶回來一套希臘女人的服裝,十分迷人,非常適合您的身材。」

  「您畫它出來放在我的畫集裡。」

  「非常願意。您會看到我以前總在令堂的茶桌上用鉛筆畫人像畫,現在有了多大的進步。——順便說一句,夫人,我要祝賀您;今天早上人家在外交部對我說,德·夏韋爾尼先生馬上要被任命為侍從官。我聽了非常高興。」

  朱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達爾西沒有注意到這個動作,只是繼續說:

  「請您允許我從現在起就要求您保護我……不過,歸根結蒂,我對您的新榮譽有點不大高興。我怕您夏天不得不到聖克盧去住,那時候我就不能夠有經常見到您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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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克盧,靠近凡爾賽,原皇宮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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