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七六


  放蕩者比其他人更容易動怒,個中原由卻很簡單:放蕩者把日常生活著做是一個平靜而清澈的水面,在湍急的水流中,他們隨時都會被淹死的。譬如,他們從舞會出來,便去妓院逛逛。在跳華爾茲時,他們緊握住一個少女的純潔的手。之後,也許還使她激動得顫抖之後,他們便甩手而去,急忙奔向另一個去處,扔掉外套,搓著雙手,在桌前坐下,等著美餐一頓。他們剛才對一位美貌端莊的女人說的最後那句恭維話尚掛在嘴邊,現在,他們又重複地說了一遍,隨即縱聲大笑。我怎麼說呢?他們難道不是以幾個小錢就去掀起別人那遮羞的衣衫、衣裙、那充滿神秘的面紗嗎?這面紗似乎也在尊敬它所打扮的那個人,儘管裹著她卻又不去觸動她。對這個世界他們究竟該有個什麼看法?他們呆在這個世界上,猶如喜劇演員呆在後臺一樣。有誰比他們更習慣於尋求事物的根源的?如果可以這麼說,他們是習慣於一種追根究底的、大逆不道的探索。你們看他們對所有一切是怎麼說的:所有最露骨、最粗鄙、最下流的言詞,他們都覺得是真實的,而其他的則是在故弄玄虛,不脫第臼,陳腐之見。如果他們講一個軼聞趣事,講他們的切身感受的話,他們總是滿嘴髒詞爛話,滿嘴噴糞!他們不說:「這個女人愛過我。」而說:「我佔有過這個女人。」他們不說:「我戀愛了。」而說:「我欲火攻心。」他們從來不說:「願上帝喜歡!」而是到處在說:「如果我喜歡廣我不知道他們對自己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們內心獨白都說些什麼。

  由此而不可避免地要造成或懶惰或好奇,因為,當他們在如此這般地儘量把一切往壞裡想的時候,而他們並沒有少聽到其他的人在繼續相信真善美。除非他們漫不經心到凡事都充耳不聞,不然世界上的這另一些人的聲音總要使他們驚醒的。父親會讓自己的兒子去那麼多人都會的地方,去連卡東都去的地方,說是年輕人胡鬧一陣就過去了。但是,這個兒子回家來時,看見了自己的妹妹,與醜惡現實接觸的那一個小時的感受複又湧上了心頭!他必須這麼去想才行:「我妹妹與我剛離開的那個女人毫無共同之處。」而自這一天起,他便心神不定了。

  對醜惡之事的好奇是一種該死的病症,它是因為與一切不潔淨的事相接觸而生髮的。這是想鑽出墳墓到處遊蕩的幽靈的本能。這是上帝用以懲戒那些墮落之人的一種無法解釋的折磨。他們寧可相信任何人都會墮落的,而且也許會因此而難過。但是,他們卻在探求、尋找、爭取這種機會。他們歪著腦袋,像一個建築師在測量角度,專心致志地要看一看自己到底需要什麼。當證明是醜事時,他們便菀爾一笑;如果確定不了是好是壞,他們便罵罵咧咧的;對於好事,他們偏要看到它的陰暗面。「誰知道呢?」這是他們的口頭禪,這是撒旦看見天國之門關上時說的第一句話。唉!有多少不幸的人說過這句話呀!多少的災難和死亡!多少待生長的莊稼被可怕的大鐮刀給硬割掉了!自從這句話在世上傳開之後,有多少人,有多少個家庭,死的死,亡的亡啊!「誰知道呢?」「誰知道呢?」這該詛咒的話語!與其說這句話,倒不如像綿羊一樣,不知道什麼屠宰場,一邊吃草一邊往那裡走就是了。這比做一個聰明人好,比讀拉羅什宮科要強。

  除了我剛才所敘述的以外,我還能舉出什麼更好的例子來證明這一點呢?我的情婦願意出走,而我只需說一句話就可以了。我見她悶悶不樂的,我為什麼還留下不走呢?如果我走的話,會發生什麼意外嗎?這只不過是我一閃而過的一點擔心,只要我們走了三天,全都會被忘掉的。只有我一人在她身邊,她就會一門心思撲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什麼必要非要深知一個傷不著我的幸福的秘密呢?她同意與我同行,這就行了。我只需吻她一下,一切全都定準了,可是,我並沒有這樣做,請看我是怎麼做的吧。

  一天晚上,史密斯同我們一起吃晚飯,我吃完早早地告退了,讓他倆單獨在一起。當我關上我的房門時,我聽見布裡吉特讓傭人送菜來。第二天,我走過她的房間時,偶然地走近桌子,可在茶壺旁邊,我只看見一隻茶杯。在我送來之前,沒人進來過,因此,傭人沒有拿走頭天晚上用過的任何東西。我在周圍的家具上四處找尋,看看是否有第二隻杯子,但我卻沒有發現。

  「史密斯是不是很晚才走?」我問布裡吉特道。

  「他一直呆到午夜。」

  「您自己躺下的,還是叫人伺候您上床的?」

  「我自己上床的。家裡的人全都睡了。」

  我還在到處尋找著,我的手在哆咦。在哪個滑稽劇裡,有這麼個愚蠢的嫉妒者,竟然蠢到去調查一隻茶杯的下落的?史密斯和皮爾遜太太幹嗎要用同一只茶杯喝茶呢?我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當時,我手裡拿著那只茶杯,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不禁縱聲大笑,然後,把林子往方磚地上砸去。茶杯被砸得粉碎,然後我還猛踢了一腳。

  布裡吉特一聲不吭地看著我發火。在隨後的兩天當中,她對我冷冰冰的,透著鄙夷不屑的神態,而且我看見她同史密斯說話的時候,語氣比平時更加隨便而親熱。她叫他亨利,這是他愛說的名字,而且對他笑得也很親切。

  「我想換換空氣,」晚飯後她問道,「您去不去歌劇院,奧克塔夫?我想走著去。」

  「不,我留家裡,你們去吧。」

  她挽住史密斯的胳膊出去了。整個晚上,我都一個人呆著。我面前有紙,我想寫點什麼,好集中一下思想,但是思想總也集中不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