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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迪凱特街上住著一位開木廠的窮白人,他用思嘉的那套武器對付她,公開說她是個專愛說謊的人和詐騙犯。但這絲毫沒有用,反而害了他自己,因為大家都感到吃驚,怎麼一個窮白人居然能對一個出身名門的上等女人說這種壞話呢,即使這個上等女人的行為多麼不合婦道。思嘉聽到那個窮白人的責難時,先是不失身分地默默忍著,後來便漸漸將注意力轉向這個人和他的顧客了。她殘酷無情地以比他更低的售介來搶奪對方的生意,而且暗暗心疼地拋出一批優質木材來證明自己的誠實,結果那個人很快就破產了。於是她便自己出價將對方的木廠高高興興地買了過來,使和弗蘭克也震驚不已。

  一旦木廠到了手,就遇到一個傷腦筋的問題……到哪裡去找一個值得依賴的人來經管呢?她不需要另一個像約翰遜那樣的人。她明白儘管自己嚴加防範,他還是背著她在賣她的木材。不過她想,找個合適的人應該還是容易的。不是現在大家都窮得要命嗎?不是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是閒蕩沒有工作的人嗎?他們中間有些人過去很富裕,可現在失業了。沒有哪一天弗蘭克不給一些饑餓的退伍兵以施捨,皮蒂和她的廚娘不包些吃的給那些骨瘦如柴的乞丐。

  不過,連思嘉自己也不明白,她不能要一個這樣的人。"我不能要那些過了整整一年還沒打到事情幹的人,"她想。"要是他們還不能適應和平時期,他們也就無法適應我。而且他們看上去全都那麼畏畏縮縮,像挨了揍似的。我可不要挨揍的人。我要的是精明能幹,像雷尼或托米·韋爾伯恩或凱爾斯。惠廷那樣的,或者像西蒙斯家的一個小夥子,或者……或者任何一個屬￿這一類的人。他們沒有士兵們一投降便什麼事也不管的那種神氣。他們看上去像是十分關心許多事情呢。"

  但是西蒙斯家的小夥子們正在開辦一個磚窯,凱爾斯。惠廷在賣一種藥劑,是從他母親廚房裡製作出來的,那是可以使黑人最捲縮的頭髮塗上六次就能平直的靈丹,他們居然都彬彬有禮地朝思嘉微微一笑,婉言謝絕了她的雇用,這叫她大吃一驚。她又試了試許多別的人,結果都一樣。實在無法了,她決定提高工資,但還是遭到了拒絕。梅裡韋瑟太太有個侄子甚至傲慢地對她說,雖然他並不特別喜歡趕大車,但大車畢竟是他自己的,他寧願自食其力使事業有所發展,也不願到思嘉那裡去。

  一天下午,思嘉的馬車追上了雷內。皮卡德的餡餅車,看見瘸子托米·韋爾伯恩因搭便車回家也坐在雷內的車上,於是她就跟他倆打招呼。

  "雷內,你看,為什麼你不到我的木廠幹活?經營一家木廠可比趕一輛餡餅車要體面呢。我想你大概覺得不太好意思呢?"

  "我嗎,我看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雷內咧嘴笑笑說。"什麼算體面呢?我倒一向是體面的,直到這場戰爭將我像黑人一樣解放了。我再也不必像過去那麼高貴和閑得無聊了。我自由得像只小鳥了。我喜歡我的餡餅車。我喜歡我的騾子。我喜歡親愛的北方佬,他們好心地買我岳母的餡餅。不,我的思嘉,我決心要成為餡餅大王。這是我命中註定了的!就像拿破崙一樣,我聽天由命。"他高興地揮舞起他的鞭子。

  "但是你父母把你養大,決不是讓你來賣餡餅的,就像把托米養大不是來對付那幫粗野的愛爾蘭泥瓦匠一樣。而我那裡的工作可要……"

  "那麼你的父母准是把你養大來經營木廠的吧,"托米插嘴說,嘴角抽搐了一下。"是的,我正看見那個小小的思嘉在母親膝頭上,咬著舌頭在背課文:『要是次木料能賣好價錢,可千萬別賣好木料呀。』"

  雷內一聽大笑起來,他那雙小猴眼高興地飛舞起來,他用力捶了一下托米的駝背。

  "放肆,"思嘉冷冷地說,因為她聽不出托米的話時有多少幽默。"當然我父母養育了我,可不是叫我來開木廠的。"

  "我並沒有放肆的意思。不過你是在開木廠呀,不管你父母養你時是不是就要你幹這一行。事實上你幹得很好。得了,依我看,我們中間誰都不是在幹原先打算幹的那一行,不過我想我們照樣都還幹得不錯呢。如果生活不能完全如意便坐下來哭鼻子,那才是可憐蟲,才是一個可憐的民族。思嘉,你幹嗎不去找個有魄力的提包黨人來替你幹活呀?上帝知道,樹林裡有的是!"

  "我才不要提包黨人。提包黨人無論什麼東西,只要不是燒得通紅的或者釘得牢牢的,都會給你偷走。如今他們很得意,只會待在原地不動,決不會屈尊到這裡來撿我們的骨頭。我要的是一個好人,一個好人家出身的人,又精明能幹又忠礙老實,還要……"

  "你的要求倒不算高呢。不過照你出的工錢,你是找不到這樣的人的。你說的那種人,除非是完全殘廢的,現在全都找到了工作。他們也許不適宜幹當前的活,不過他們畢竟全都在幹著呢。"

  "只要你瞭解底細,就會發現很多男人是沒有多少頭腦的,難道不是嗎?"

  "也許這樣,不過他們還是很有自尊心的,"托米冷靜地說。

  "自尊心!我看自尊心的味道好得很,尤其在外皮容易剝落時放點蛋白糖霜,味道就更好了,"思嘉尖刻地說。

  兩個男人有點勉強地大笑起來,但思嘉似乎覺得他們作為男性在聯合起來反對她。她想想托米的話是對的,這時他腦海中掠過一些她已經找過和打算去找的男人。他們全都很忙,忙著幹某些事情,幹得很辛苦,比戰前他們可能想像得到的要辛苦得多。也許他們幹的並不是自己所願幹。最容易幹,或者曾被培養要幹的事。可是他們畢竟是在幹了。對於男人來說,這個世界的確太艱難,不能有什麼選擇。要是他們在為失去希望而悲傷,在渴望過去的生活方式,那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清楚。他們正在打一場新的戰爭,一場比上次更加艱難的戰爭。他們現在又關心起生活來了,以那種在戰爭將他們的生活切成兩段之前激勵過他們的同樣的急切感和強烈意識關心著。

  "思嘉,"托米難為情地說,"我剛才對你無禮了,實不願意求你幫忙,不過我還是得求你。或許這對你也有好處。我的內弟,休。埃爾辛在賣柴火,幹得不太順利,因為除了北方佬,現在誰都自己出來撿柴火了。我知道埃爾辛一家的日子過得非常艱辛,我盡力幫忙,但你知道我還得養範妮,還有母親和兩個寡婦在斯巴達要我照顧。休這個人很好,你要的正是一個好人,而且你知道的,他又是好人家出身,人很忠厚老實。"

  "不過……嗯,休沒有多大魄力,要不然他的柴火生意是會成功的。"

  托米聳了聳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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