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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這房子……這房子就是你們的總部?"思嘉抬頭注視著這所可愛的面對廣場的老住宅,幾乎要哭了。戰爭年代她參加過在這裡舉行的多少晚會啊。它本來是個那麼令人愉快美麗的地方,可如今……屋頂上飄揚著一面合眾國的旗幟。

  "怎麼啦?"

  "沒什麼……只不過……只不過我從前認識住在這裡的人。"

  "唔,那可太叫人掃興了。我猜想現在連他們自己看見了認不出來了,因為裡面實在已經損毀得不成樣子。好,你進去吧,太太,去找隊長。"

  她走上臺階,一路撫摩著那些損壞的白欄杆,然後推開前門,大廳陰暗而淒冷,像個地下墓穴似的。一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哨兵倚在那扇緊閉的雙開門上,在過去興旺的時候這裡原是飯廳。

  "我要見隊長,"她說。

  他把門拉開,讓她進去,此時她的心臟緊張地跳著,她的臉頰因感到窘迫和激動而漲得通紅。房子裡一股閉塞沉悶的氣息,混雜著煙火。煙葉。皮革。發潮的毛料制服和汗臭的身軀的氣味,她的看到破碎壁紙的光裸的牆壁,一排排掛在鐵釘上的藍軍服和皺巴巴的帽子,一堆噝噝響的柴火,一張鋪滿了文件的長桌和一群穿銅鈕扣藍制服的軍官。

  她吞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能說出話來了。她可能讓這些北方佬知道她害怕呀。她一定要在他們面前顯露出她最漂亮最大方的本相。

  "誰是隊長?"

  "我是隊長,"一個敞開緊身上衣的胖子回答說。

  "我要看個犯人,他叫瑞德·巴特勒船長。"

  "又是巴特勒!此人可真是交際廣泛,"隊長笑著說,從嘴上摘下一支咬碎了的雪茄。"你是親屬,太太?"

  "是的……是……他的妹妹。"

  他又笑起來。

  "他的姐妹可真多呀,昨天還剛來過一個呢!"

  思嘉臉紅了。同瑞德·巴特勒廝混的一個賤貨,很可能就是那個叫沃特琳的女人。而這些北方佬卻把她當作又一個那樣的人了。這是不能容忍的。即算是為了塔拉的命運,她也決不能再地這裡逗留哪怕一分鐘來蒙受這樣的恥辱了。她轉身向門口走去惱怒地去抓住門把手,這時另一個軍官很快來到她身旁。他是個剛刮過臉。眼神顯得愉快而和氣的青年人。

  "等一等,太太,你在火爐邊暖的地方坐坐好嗎?我去試試給你想點辦法。你叫什麼名字?昨天的那位……女士,他可是拒絕會見她呢。"

  她在挪過來的椅子坐下,瞪著眼睛看著顯得很尷尬的胖隊長,報了自己名字。機靈的青年軍官匆匆穿上外套出去了,其餘的人都挪到桌子的另一邊,在那裡低志談論和翻動公文。她樂得把雙腳伸到火爐邊取暖。這時才發現腳已凍得多麼厲害,她想起如果事先在那只便鞋腳跟的洞裡塞進一塊硬紙片,那該多麼好呀。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低聲細語,她聽見瑞德的笑聲。門一打開,隨著一股冷風沖進房裡,瑞德出現了,他沒戴帽子,只隨便披上了一個披肩。他顯得很髒,沒有刮臉,也沒系領結。但看起來情緒還挺不錯,一見思嘉便眨著那雙黑眼睛笑開了。

  "思嘉!"

  他拉起她的雙手,並像以往那樣熱烈。充滿激情地緊緊握住不放。在她還沒意識到他的用意時,他已經低直頭吻她的兩頰,那髭須刺得她癢癢的了。他感到她的身子在驚惶中回避他,但他緊緊抱住她的雙肩說:"我的乖妹妹!"接著便列開大嘴笑嘻嘻地瞧著她,似乎在欣賞她無法抗拒他的愛撫時的窘相,她也只好對他這種強佔便宜的手段報以笑聲了。真是十足的流氓!監獄也沒能改變他一絲一毫。

  胖隊長邊吸雪茄邊對那個快活的軍官嘀咕著什麼。

  "太不合乎規定了。他應當在消防站會面。你是知道規定的。"

  "唔,算了吧,享利!在那邊倉庫裡這位太太會凍僵的。"

  "唔,好了,好了,那是你的責任。"

  "我向你保證,先生們,"瑞德朝他們轉過身去,但仍然緊緊抱住思嘉的雙肩,"我妹妹並沒有帶鋸子和銼刀來幫助我逃跑!"

  他們都笑了,就在這時思嘉迅速地環顧了下四周。天哪,難道她能當著六個北方佬軍官的面同瑞德說話嗎?難道他竟是個那樣危險的罪犯,需要他們隨時隨地牢牢看守著他?那個好心的軍官看見她焦灼的眼神,便將一扇門推開,同兩個一見他進去便站起來的列兵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他們隨即拿起步槍向門廳走去,並隨手把門帶上了。

  "要是你們願意,就坐在這間整潔的屋裡談吧,"年輕的隊長說。"可是別想從那扇門逃出去!哨兵就在外面。"

  "思嘉,你看我就是這麼個危險人物,"瑞德說。"謝謝你,隊長,你這樣做真是太開恩了。"

  他隨隨便便鞠了一躬,拉著思嘉的胳臂讓她站起來,把她推進那個昏暗而整齊的房間,過後她再也想不起那個房間是什麼樣子,只記得房間又小又暗,也不怎麼暖和,剝落的牆壁的釘著手寫的文件,還有帶牛皮坐墊的椅子,坐墊上還帶毛呢。

  巴特勒把門關上,急忙向她走來,俯身看著她。她懂得他的意圖,便連忙把頭扭開,但是從眼角挑逗地朝他一笑。

  "難道現在還不能真正吻你?"

  "吻前額,像個好哥哥那樣,"她故作正經地回答說。

  "不,謝謝你。我期待得到更好的東西。"他的眼光搜索著她的嘴唇,並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不過你能來看我,這就好極了,思嘉!自從我入獄以後,你還是頭一個來看我的正經人,而且監獄生活是很叫人珍重朋友的。你什麼時候到城裡來的?"

  "昨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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