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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我想剛才阿什伯恩隊長說過,約翰斯頓將軍只有四千人左右,包括那些逃兵在內,他們是受到上次勝利的鼓舞才回去的。"

  "先生,聯盟軍裡可沒有逃兵呀,"米德太太憤憤地插嘴說。

  "請原諒,"瑞德用假意謙卑的口吻說。"我指的是那些回來休假忘記歸隊,還有那些養好了傷半年以上,但是還待在家裡準備幹日常工作或進行春耕的人。"

  他得意地說著,眼睛閃閃發亮,把米德太太氣得嘴唇都快咬破了。思嘉看見她這副狼狽相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因為瑞德抓住她的要害了。現在沼澤地和山區有成百上千的男人躲在那裡反抗,不讓憲兵抓回部隊去。他們聲稱"這是一場富人的戰爭,窮人的廝殺",而他們已受夠了。可是還有比他們多得多的人,儘管被列在逃兵名冊上,卻並不想長此離開部隊。他們等待休假已白白地等了三年,同是不斷收到文理不通的家信,說,我們在挨餓";說"今年不會有收成……沒有耕地,我們要餓死了";說,軍需官把小豬也捉走了,我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收到你寄來的錢了,我們在吃幹豆子過日子。"

  士兵們收到這信普遍充滿了這樣的抱怨:"你的老婆,你的娃娃們,你的父親,都在餓肚子,這日子幾時才完啊?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已經餓得不行了,餓得不行了。"可是部隊裡的兵員在迅速減少,休假制度已無法執行,於是許多士兵就擅自跑回家來,幫家裡耕地。播種和收割,或者修補房子,築起籬笆,等到部隊長官從形勢變化中看出很快就要大打起來,才寫信給這些人,叫他們趕快歸隊,這時大家用不著問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們只要家裡還能有一頓沒一頓地再挨上幾個月,也就會勉強回去。這種"農忙假"畢竟不能跟臨陣脫逃相提並論,可是它對部隊的削弱卻完全是一樣的。

  米德大夫發現瑞德·巴特勒的話在聽眾中引起了尷尬的沉默時,便趕忙站出來填補這個空隙,用冷冷的口氣說:"巴特勒船長,咱們部隊和北軍人數上的差別從來就不起什麼作用。一個聯盟軍士兵能抵擋一打的北方佬呢。"

  婦女們點頭表示同意。這是人人都清楚的嘛。

  "這在戰爭初期是真的,"瑞德說。"也許現在也還是這樣,如果聯盟軍士兵的槍膛裡裝有子彈,腳上穿著鞋子,肚子也吃飽的話。嗯,阿什伯恩隊長,你看呢?"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甚至有點謙卑。可凱裡。阿什伯恩顯得並不怎麼高興,因為他明明很不喜歡瑞德,他十分願意站在米德大夫一邊,可是又不能說假話。他不顧自己一隻胳臂殘廢了仍要求調到前方去,原因就在於他跟一般市民不同,真正瞭解當前形勢的嚴峻。還有許多殘廢人,包括那些拐著假腿走路的,瞎了一隻眼睛的,炸掉了手指的,打斷了一隻胳臂的,都在默默地從軍需。醫院。郵政和鐵路部門調回到原先的戰鬥部隊。他們知道老約將軍需要每個人都回到他那裡去。

  阿什伯恩一聲不響,這激怒了米德大夫,他大發雷霆說:"我們的軍隊以前就是光著腳餓著肚皮打仗和取得勝利的。他們還要這樣打下去,還要這樣戰勝敵人!我告訴你,約翰斯頓將軍是誰也撼不動的!自古以來,險峻的山峽就是遭受侵略的人民隱蔽和防守的堅強堡壘。請想想……想想溫泉關(溫泉關是希臘中部東海岸卡利茲羅蒙山和馬利亞科斯灣之間的狹窄通道。公元前480年,人數很少的希臘軍隊在此抵抗波斯大軍達三天之久,保衛了阿提卡和彼奧提亞,史稱溫泉關戰役。)吧!"

  思嘉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弄懂"溫泉關"是什麼意思。

  "他們在溫泉關打到最後一個人都死光了,大夫。不是嗎?"瑞德歪著嘴問他,克制著沒有笑出聲來。

  "你這是在故意侮辱人吧,青年人?"

  "我求你原諒!大夫,你誤解我了!我只不過向你討教罷了。我對於古代歷史記得的很少。"

  "如果必要的話,我們的軍隊是會打到最後一個人來抵擋北方佬,不讓他們深入佐治亞州的。"米德大夫毅然決然說。"可實際上不至於如此。他們只消打一個小仗就會把北軍趕出佐治亞去。"

  皮蒂姑媽趕緊站起來,吩咐思嘉給大家彈一曲鋼琴,唱一支歌。她發現大夫和瑞德的對話已愈來愈緊張和激烈了。她很清楚,如果邀請瑞德留下來吃晚飯,那准會惹出事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在場,就往往出麻煩。至於他是怎樣引起麻煩的,她卻永遠也不甚明白,天哪,思嘉在他身上看出了什麼道理呢?親愛的媚蘭為什麼也要袒護他呢?她可真不明白啊!

  思嘉聽從皮蒂姑媽的吩咐,走進客廳,這時走廊裡突然安靜下來,但安靜之中仍能感到人們對瑞德的憤怒。怎麼居然還有人不全心全意地信任約翰斯頓將軍及其部隊的不可戰勝的威力呢?信任是一種神聖的使命。那些心懷叛逆以致不肯相信的人,至少也應該知趣一些,不要開口呀!

  思嘉先彈了幾段和絃,接著她的歌聲便從客廳裡飄蕩出來了,那麼動人,那麼淒切,唱的一首流行歌曲:

  在一間粉刷得雪白的病房裡,

  躺著已死和瀕死的傷兵……

  他們是挨了刺刀和炮彈的襲擊……

  有一天抬進誰的心上人。

  誰的心上人喲,那麼年輕,那麼勇敢!

  他那張溫柔而蒼白的臉……

  那即將被墳土掩蓋的臉……

  少年俊美的風華猶存。

  "金黃色的鬈髮濕了纏結在一起。"思嘉用不很準確的女高音哀婉地繼續唱著,這時範妮欠起身來輕聲細氣地說:"唱點別的吧!"

  思嘉聽了大為驚訝,也很尷尬,於是鋼琴聲戛然而止。接著,她匆忙地唱起《灰夾克》的頭幾小節來,可是很快便覺得這也太淒慘,便草草結束了。她頓感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琴聲又歸於沉寂。因為所有的歌都避免不了生離死別的悲傷啊!

  瑞德連忙站起身來,把小韋德放在範妮膝頭上,走進客廳。

  "彈《我的肯塔基老家》吧,"他仿佛隨隨便便提議說,思嘉也高興得立刻彈唱起來。她的歌聲由瑞德優美的男低音伴和著,等到開始唱第二節時,走廊上的聽眾才覺得比較舒暢了,儘管這支歌也沒有什麼令人高興的地方。

  挑著這副重擔再走幾天,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遠不會減!

  再過幾天,我們將蹣跚著走上大路!

  回到我的肯塔基老家,好好安眠!

  後來的事實證明,米德大夫的預言是對的。約翰斯頓的確像一堵銅牆鐵壁屹立在多爾頓以北一百英里的山區。他防守得那樣牢固,戰鬥得那樣激烈,堅決不讓謝爾曼實現他沖出峽谷向亞特蘭大進攻的企圖。最後北方佬不得不退回另作商量了。他們無法從正面突破南軍的防線,便在夜幕掩蓋下迂回越過山隘,想繞到約翰斯頓的背後切斷雷薩卡以南15英里處的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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