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霍亂時期的愛情 | 上頁 下頁
四二


  除了以上這些,他們還帶回三個不可磨滅的記憶叫霍夫曼故事集》在巴黎盛況空前的首次發行;聖馬可廣場對面差不多焚毀了威尼斯所有平底小艇的那場令人喪膽的大火,他們是從下榻的旅館窗戶裡痛心疾首地親眼目睹的;一月下第一場雪時,匆匆瞥見奧斯卡·王爾德。除了以上這些和其它許多經歷之外,烏爾比諾醫生還深深保留著一個回憶,由於當時沒能和妻子共享,他一直深以為憾。那時他還是單身漢,在巴黎負複從師時代的事情。那是關於對維克多·雨果的回憶,且不說他的著作,雨果當時在巴黎的名聲已是如雷貫耳,據說他曾經說過——實際上誰也沒親耳聽到過——哥倫比亞的憲法不適用於人的國度,而適用于天使的國度。從那時起,人們就對他特別崇拜,我國為數眾多的到法國去旅行的同胞中,大部分人都不遺餘力地謀求和他一見。有那麼五、六個學生——烏爾比諾也是其中之——有一陣經常守候在伊留大道的雨果寓所對面,守候在據說他准會去但始終沒有去過的咖啡館裡,最後他們以裡約內格羅的憲法天使的名義,書面請求安排一次私人約會,始終未見回音。有一天,烏爾比諾偶然經過盧森堡公園,看見雨果正從參議院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挽著他的胳膊。只見他老態龍鍾,步履蹣跚,鬍鬚和頭髮都沒有畫象上那麼濃密,身上那件大衣也似乎是屬￿一個比他更魁梧的人物。他不願讓一次冒昧的問題毀壞對雨果的回憶,這近乎虛幻的一瞥就足以使他終生難忘了。當他結婚後再到巴黎去,具備更正式地會晤他的條件時,維克多·雨果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可以聊以自慰的是,烏爾比諾和費爾米納共同經歷I一件事情。那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一群人冒著暴風雪堵在聖芳濟會大道上的一個小書店門日,這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原來奧斯卡·王爾德正在那個書店裡。他終於出來了,果然氣宇不凡,但也許他過分意識到自己的身分了,那群人圍住他,要求他在他的著作上簽名。烏爾比諾醫生停下來只是想看看王爾德,他那衝動的妻子卻想橫穿大道去讓王爾德簽字,因為手頭沒有書,她認為唯一合適的是簽在她那漂亮的羚羊皮手套上,手套長長的,光滑柔軟,跟她那新娘子的皮膚色調相同。她確信,一個學問淵博的男人准會欣賞她的這個舉動。然而,丈夫堅決反對,當她不聽他的勸告硬要那麼做的時候,他覺得羞愧至極。

  「如果你穿過這條街,」他對她說,「那麼你回來的時候就只能看見我的屍體了。」

  那是她的某種天性,結婚前一年,她照樣大大咧咧地到處東遊西走,就跟她從小在陰沉的大沼澤地的聖·胡安省貧民區裡逛來逛去一樣,仿佛她生來就知道那樣做似的。她和陌生人自來熟的本事,使丈夫目瞪口呆,而且她還具備用西班牙語在任何地方同任何人交流思想的神奇本領。「語言嗎,當你去賣東西的時候,那是應該懂的。」她笑著以譏諷的語調說,「如果是買東西,懂不懂倒沒關係。」很難想像,一個人怎麼會那麼快而且那麼歡天喜地就適應了巴黎的日常生活,雖然巴黎陰雨綿綿,她在心中還是愛上了它。不過,當她不勝重負地帶著各式各樣的經歷,被旅行搞得筋疲力盡,因懷孕而昏昏欲睡地回到家鄉的時候,人們在港口首先問她對迷人的歐洲印象如何時,她只用加勒比地區隱語的四個字就概括了十六個月的幸福生活:

  「更熱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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