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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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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朋友進來,大使夫人用十分高興的神氣站起來,眼睛裡喜氣迎人;她們相繼在面頰上用嘴角互吻了兩次。 於是她們在兩張椅子上迎著火相傍坐著。她們相互都很喜歡,在一起其樂無窮,因為她們幾乎是同一個類型的,屬同類女性,在同樣氣氛裡長大,所有的觀點都互相瞭解,天生有一樣的感覺,雖然德·馬爾唐夫人是個和奧地利人結了婚的瑞典女人。她們相互之間有一種奧妙奇特的吸引力,從而當她們在一起時,就會產生一種真正的舒適感和由衷的高興。許多時候,由於感到趣味相投,她們閒談廢話能半天功夫不休不止,而且兩人都津津有味。 「您瞧瞧,我多愛您!」德·比爾娜夫人說,「您今晚該到我那兒吃飯,可是我仍忍不住現在過來看您。這真是著了迷,我親愛的。」 「我也和您一樣。」這位瑞典太太微笑著回答說。 於是,她們出於近似專業的習慣,互相使勁,像在一個男人前面似的賣弄風情,但是賣俏形式不同,因為從事的是另一種競賽,面對的不是一個敵手而是個競爭者。 德·比爾娜夫人一邊聊天,一邊時刻看那個擺鐘。「快要打五點了。他在那邊該已呆了一個小時,」她想,「這夠了。」於是站了起來。 「就走?」那位郡主說。 這一位直率地說: 「是的,我很忙,有人等我。我真願意和您在一起多呆一會兒。」 她們又重新擁抱了一次,德·比爾娜夫人上了請人給她找來的出租馬車就走了。 馬一拐一瘸無比吃力地拉著這輛老爺車走。這位少婦心裡也感到和這頭牲口一樣疲倦不堪,一跛一瘸。和那條有喘病的馬相似,她覺得這段路又長又艱難。隨後想到看見安德烈時的樂趣,心裡舒暢了一點,接著又想到她馬上又要讓他苦惱,這使她心裡難受。 她發現他在門後已經凍壞了。兇猛的雨雹在樹叢中旋轉。當他們往屋裡走時,雹子打在他們的雨傘上砰砰響。他們的腳踩到了泥漿裡。 花園顯得淒涼悲慘,死氣沉沉,到處是泥漿。而安德烈臉色蒼白,他痛得厲害。 到他們走進了房子裡以後,她說: 「老天爺!太冷啦!」 雖然在兩間房間裡爐火正旺,但因為直到中午才生起來,潮透了的四壁還沒有能烤幹,使人皮膚上不由地一陣寒噤。 她接著說: 「我不打算現在把我的皮大衣脫了。」 她只敞開一點大衣,於是露出了裡面羽毛滾邊的上衣,她在這裡凍得像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住的候鳥。 他靠著她並排坐下來。 她又說: 「今晚上在我家中有叫人極感興趣的宴會,時候還不到,我已經想著就高興。」 「您約了誰?」 「有……首先是您,其次普雷多萊,我太想認識他了。」 「啊!您邀了普雷多萊?」 「是的,拉馬特帶他來。」 「可是這是個和您完全不一路的人,這個普雷多萊。一般說來,雕塑家都不是討漂亮女人喜歡的料,這一位比別人更甚。」 「啊,親愛的,這不可能。我太欽佩他了!」 自從他的作品在瓦蘭展廳展出了以後,這兩個月來,這位雕塑家普雷多萊風靡而且征服了巴黎。大家本來就重視他,賞識他,大家說起他時就說:「他創作了些出色的小雕塑。」可是當有名的藝術家和鑒賞家全被請來評價他集中在瓦蘭路上大廳裡的全部作品時,這就爆發了熱門。 似乎他揭示了一種前所未知的魅力、一種表達美和風韻的非凡天賦,因此人們以為看到了一種新的造型美魅力的誕生。 他在小型雕塑上採用了一種特殊的手法:穿一點兒衣服,真正一點兒衣服,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完善方式通過這點兒衣服來表達那些微妙而且被掩蔽了的隆起或凹下的部位。尤其是他做的舞女。他做了許多探討作品,通過她們的手勢、體態、動作和姿勢的和諧,表達出女性體型內蘊的柔和與不可想像的美。 一個月以來,德·比爾娜夫人作了不懈的努力,要把他吸收到她家裡來。可是這位藝術家懶散,有人還說他有些粗魯無禮。拉馬特曾一片誠心,狂熱地大肆宣傳這位對他有知之感的雕塑家,於是通過拉馬特的中介,她最後成功了。 瑪裡奧問道: 「您還請了誰呢?」 「德·馬爾唐郡主。」 他覺得惱人,這個女人不招他喜歡。 「還有呢?」 「馬西瓦,伯恩豪斯和喬治·德·麻爾特裡。全在這兒了,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您自己,您認識普雷多萊嗎?」 「是的,不太熟。」 「您覺得他怎樣?」 「很有趣,這是一個我曾見過的最熱愛他本行藝術的人,他談起這行來的時候最有意思。」 她高興透了,反復說: 「太妙了,太妙了。」 他抓住了她在皮大衣下的手。握了一會兒,而後他吻吻這只手。於是她一下子記起了忘記說不舒服,一面馬上找一個別的理由,她低聲喃喃說: 「天哪!真冷!」 「您覺得冷?」 「我一直涼到了骨頭。」 他站起來看溫度計,確實真是很低。 於是他又坐到了她旁邊。 她剛一說過:「天哪!真冷!」他就已經想明白真意了。三個禮拜以來,他注意到每次他們見面時,她試圖溫存的努力都在無法遏止地減退。他猜她已經膩煩了這種假裝,已到了假裝不下去的程度。而他對他自己的無能為力十分惱火,為自己對這個女人徒然落空的欲念這樣入迷十分惱火,在他孤獨無望的時刻裡,他甚至想過:「我寧可把這關係斷了也別繼續這樣子過下去。」 為了徹底摸清她的想法,他問她道: 「您今天真不打算脫掉您的皮裘大衣?」 「噢!不,」她說,「從今天早晨起我就有點咳。這天氣太壞,刺激我的嗓子。我怕會得病。」 停了一會兒,她加上說: 「假使我不是絕對堅持想見到您,我就不會來了。」 他痛苦得心亂如麻,怒火中燒,根本不答覆她。她接著又說: 「最近兩個星期,在天氣好了六天之後,跟著又來了這陣寒流,很容易病。」 她眼看著這個花園,園子裡的樹在雨雪飄飛中已經幾乎都發暗了。 他呢,看著她,心裡想:「這就是她對我的愛情!」他第一次對她,對這副容貌,對這個摸不透的靈魂,對這個女人被苦苦追求卻略縱即逝的肉體產生了一種因期望落空而生的男性的憤恨。 「她裝成她覺得冷,」他想,「她說怕冷只是因為我在這兒。要是這是場玩兒樂的晚會,讓愚蠢的胡來使這些無聊女人的無意義生命熱熱鬧鬧,那她就什麼也不伯了,連命也能拼上。她為了炫耀她的打扮能不在大冷天坐了敞篷車出去嗎?唉!現在她們全都一個樣。」 他看著面前這個安安靜靜的女人。他知道在這個腦袋裡,這個被崇拜的小腦袋裡有一個打算,打算想不再讓這個已經變得太難受了的單獨相聚延續下去。 是不是真正曾經有過,是不是仍然有多情的女人呢?她會感情激動。她哭泣,她痛苦,她抱著激情委身,她抱、她摟、她箍得緊緊地還發出呻吟;她愛,用靈魂也用肉體,她愛,用她說話的嘴也用她注視的眼睛,用她忐忑的心也用她愛撫的手;有些女人為了所愛的人無視一切;不怕監視威脅,無所畏懼而心中激蕩,無日無夜地到擁抱她的人身邊去,幸福得如醉如癡不能自持。 唉!他現在被困在何其可怕的愛情裡;沒有出路,沒有終了,沒有歡樂,沒有勝利。它使人緊張、使人氣憤、使人焦躁苦惱;沒有溫柔,也沒有陶醉,只叫人揣測和懊悔,痛苦和哭泣,它不能啟發共享愛撫的狂歡,在冷冰冰的嘴唇上接吻無法使人快活,只能留下令人難堪和懊惱,像枯樹一樣地乾燥乏味。 他細細看她,在有羽毛的裙袍裡裹得緊緊的而且動人。她的這套裙袍,這位小心翼翼的保護者,這些風騷講究的障礙物,難道不是在這個女人本人之外,也有待他去攻克的大敵嗎?它們不是包圍住了它們的女主人,對他進行防禦嗎? 「您的打扮真是迷人。」他說,因為他仍然一點不想向她訴苦。 她微笑著說: 「您會看到今天晚上我怎麼打扮。」 接著她連續咳了幾聲,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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