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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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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 「我呢,我不願意。您起來,安妮,打開我書桌底下的抽屜,那個大的,它們全在,該全部拿來扔到火裡。」 她一點不動,仍然有氣,好像他在勸她幹件卑鄙的事情。 他接著說: 「安妮,我求您。要是您不做就會使我痛苦、緊張、心神不安。您想想,要是它落到了什麼人手裡,不管是誰,一個公證人、一個僕人……或者甚至您的丈夫手裡……我不願意……」 她站起來還在猶豫並重複說: 「不,這太難了,這太殘酷了。我覺得您就像叫我去燒掉我們倆的心。」 他懇求,臉痛苦得變了形。 看到他這樣受罪,她退讓了,朝那件家具走過去。打開了抽屜,她看到裡面齊沿堆滿厚厚的信,一堆上面摞著一堆。她認出了在所有信封上都有她經常寫的那兩行地址。她記得它們,這兩行——一行是男人的名字,一行是路的名字——就和記得她自己的名字一樣,就和人們能記得代表他生命中一切希望和幸福的那幾個字一樣。她看著這,這些小小的方東西裝的是一切她所能描述的愛情,一切能從她心窩裡掏出來,為了給他而使上一點兒藍墨水寄託到白紙上的愛情。 他設法在枕頭上轉過頭來看她,於是他又說了一次: 「快把它們燒了。」 於是她從中拿出了兩束,在手中抓住了一會兒。這事使她感到沉重痛心;在裡面有那麼多的各式各樣事情,有的生機勃勃,有的已成陳跡,它們曾那麼甜蜜、真摯、理想,現在都成往事。這是她的靈魂,她的心的心,在那兒保存著她愛情生涯的精華;於是她想起來,曾為了愛情抱著何等譫妄胡亂勾畫過某些女人,又曾抱著何等的激奮和對生活的酩酊,向誰人傾倒還將他讚頌。 奧利維埃重又說: 「燒了,燒了它們,安妮。」 雙手用同樣的姿勢,她將兩紮信件扔進了壁爐裡。信落到柴火上時散落開來。接著她又從書桌裡再抓了些扔到上面,接著又抓,動作迅速,很快的一上一下,好快快地幹完這件可怕的工作。 等到壁爐滿了,抽屜空了,她站著不動,等著看幾乎被壓熄了的火焰沿著這小山般的信封周沿爬上來。它們首先從邊緣進襲,齧掉四角,在紙的毛齒上蔓延,熄滅了又著起來,變得旺起來。這只是頃刻之間的事,在白色的錐體周圍是一圈腰帶似的明亮火焰,讓房間裡充滿了光明。光照著這個站立的女人和躺著的男人,這是他們的愛情在燃燒,這是他們正在變成灰燼的愛情。 伯爵夫人轉過身來,在這堆熊熊火焰的陣陣閃光下,她看到了她的朋友神色不安地斜著身子在床邊上。 他問道: 「全在那兒了?」 「是,全部。」 在轉身回到他身邊時,她對這場毀滅投去了最後的一瞥。在這個扭動變黑,半成灰燼的紙堆上,他看到了幾滴鮮紅的東西在流淌。真像是幾滴血。一封信像一個傷口,它們竟像是從信的心裡淌出來的,它們慢慢朝著火焰流過去,留下了一條紫色的痕跡。 伯爵夫人的心靈受了超自然的恐懼衝擊。她朝後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了暗殺;而後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她明白了剛才看到的只是火漆的封印熔化了。 這時,她轉過身對著這個傷號,輕輕地抬起他的頭,小心地把它重安置到枕頭中央。可是他動來動去,越來越痛。他現在氣息奄奄,痛苦得臉都變了樣,他像已經不知道她在這裡。 她等待他能平靜一點,他能抬起他那堅定固執的視線,能對她再說一句話。 最後她問道: 「您很難受嗎?」 他不回答。 她朝他彎過腰去,將一隻手放在他額頭上勉強他來看看。他真張開了眼睛,但這是昏亂的眼睛,發狂了的眼睛。 她嚇壞了,反復說: 「您痛嗎?……奧利維埃!回答我!您要我叫……?您努一把力,給我說句話!……」 她相信聽到他在口齒不清地說: 「領她來……您給我為這發過誓……」 接著他在毯子下面轉動,身體扭曲,臉上痙攣成了鬼臉。 她反復說: 「奧利維埃,我的天!奧利維埃,您怎麼啦?要不要我叫……」 這回他聽到了,因為他回答說: 「不……這沒有什麼。」 他真像是在平靜下來,痛得好些了,一下子又進入了類似半睡眠的麻痹狀態。她希望他能睡著,重新坐到他旁邊,重新抓住他的手。他不再動了,下頦擱在胸膛上,嘴唇半張,短促的呼吸進出時像在清嗓子似的咯咯響。只有他的手指有時在動,雖然只是輕輕地搖動,可是伯爵夫人一直到頭髮根都能覺到,她激動得哭起來。這不再是故意輕輕捏捏手來代替疲乏了的嘴唇申訴心裡萬種悲愁,而是平息不了的痙攣,只顯示了肉體的苦楚。 現在她害怕了,又憎又怕,極想走開、打鈴、叫人來,可是她不敢動,怕打擾了他的休息。 透過牆垣轉來了街上的那些聲音。於是她聽是不是有輪子的聲音停到門前,她的丈夫會不會回來解脫她,最終將她從這種悲慘的兩人單獨相處的場面裡解脫出去。 她試著將手從奧利維埃的手中抽出來,然而他捏緊了,噓了一口長氣!於是她順從地等著,儘量一點兒不打擾他。 壁爐裡的火在信的黑色灰燼下快滅了。兩支蠟燭正在熄下去。有件家具響了一下。 宅邸裡一切都是悄悄的,像死似的靜。只有樓梯上弗朗德勒產的立鐘在規律喧鬧地報時報刻,在黑夜裡歌唱時間,在不同的打簧上調諧抑揚。 動也不動的伯爵夫人感到在她的心裡有一種受不了的恐懼在增大。夢魘糾纏她,一些嚇人的念頭擾得她心神不安,她覺得感到了奧利維埃的手指在她的手指裡漸漸冷卻。真這樣嗎?不,也許!她此刻從哪兒來了一種無法解釋的冰涼感覺?她驚惶迷亂地站起來想看看他的臉——他已經放鬆了,沒有表情,沒有生氣,對一切苦難已經漠然,已經歸於「永恆忘卻」的大解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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