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死戀 | 上頁 下頁
一三


  「當然。並且陪著您去,我一定感得到快樂。再望望那兩個女孩子,我一定不會生氣。」

  末了,晚飯一吃完他們就都走了,這時候,基督英感到疲倦了,她同侯爺和波爾·布來第尼都到樓上的客廳裡預備消磨晚上的時間。

  天色還是很亮的,因為溫泉站的晚飯素來吃得早。

  昂台爾馬挽著他舅兄的胳膊。

  「親愛的共忒朗,倘若那老漢是肯商量的,而且泉水的化驗結果是合乎拉多恩的希望的,那麼我大概就要在這兒來試一件大買賣:一個溫泉城市。我想創立一個溫泉城市!」

  他在街心站住了,後來抓著他這個同伴的常禮服的衣襟:

  「哈!您不懂,您這種人,那真是好耍的,買賣;我說的不是行商坐賈的買賣,而是大規模買賣,我們的那些買賣!對呀,親愛的,如果我們懂得這些買賣的意義的話,那麼世上的人所歡喜的都是包括無遺的了,無論是政治、軍事、外交,一切的一切,都同時包括在大規模買賣之內!所以必須鑽研,找到竅門,有所發明,瞭解一切,預料一切,計劃一切,敢做一切。大規模戰鬥在今日,是要靠金錢來進行的。我呢,我把五個金法郎的銀幣看做紅呢褲子①的步兵,二十金法郎的金幣看做光彩耀眼的中尉,一百金法郎的鈔票看做上尉,一千的看做將官。並且我實地作戰,用不著多說!我從早到晚對大家作戰,聯合大家一塊兒作戰。

  ①當時法國步兵的褲子全是紅呢的。

  「這是生活,這個,這是寬舒地生活,如同古代的豪傑一般地生活。我們是今日的豪傑,是真正的、無雙的豪傑們!看呀,看看這個鎮罷,看看這個可憐的鎮罷。我呢,我將要把它造成一個城市,一個雪白漂亮的城市。滿是住滿旅客的大旅館,其中有引降機,有服務生,有種種車子。一群富人由一群窮人伺候著;而這一切之所以可能,正因為某一個晚上我高興去和右邊的廬雅作戰,和左邊的沙兌爾奇雍作戰,和我們後邊的它爾山,蒲爾布勒,沙多納夫以及聖內克兌那些地方作戰,和我們對面的維希作戰②!並且我將來一定是成功的,因為我掌握了方法,唯一的方法。這一點,我陡然一下看清楚了,如同一個將領看見敵方的弱點一樣。其次,在我們的職業裡面,必須知道怎樣去領導各種人,怎樣去籠絡他們和制服他們。老天,如果能夠做這些事情的話,生活真是有趣味的。我現在有三年的快樂功夫去籌劃我這個城市。並且,請您瞧瞧這種好運氣罷:我在吃晚飯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工程師,他說了好些值得稱讚的事情,好些值得稱讚的事情,親愛的。他的看法真明朗得像是白天一樣,由於他的指點,我簡直不必收買那個舊有的浴室就可以把它打垮。」

  ②這句裡面列舉的盧雅至維希等七個地方,都是在當時已經出名的溫泉城市,而且都和昂華爾相距不遠。

  他重新提步前進了,他們從從容容爬上了左邊那條通到沙兌爾奇雍的大路。

  共忒朗往往肯定:「我在妹夫身邊經過的時候,很清楚地聽見他腦袋裡的聲音響得和蒙特卡洛的各處賭館廳子裡的一樣,那全是金幣的搖動,隨注轉移,刮進刮出,時輸時贏,響個不住。」

  真的,昂台爾馬使人感覺到他是一部奇異的供人使用的活機器,專為計算銀錢、研究銀錢、心中處理銀錢而造的有生命的機器,他並已炫耀自己特別幹材,自稱對於任何物件能夠望一眼就估得出精確的價值。所以,旁人看見他隨時隨地都拿著一個物件反復審查並且高聲說:「這值得多少。」他的妻子和他的內兄被這種奇癖弄得開心,故意用捉弄手段教他上當,拿好些古怪家具給他瞧,同時央求他估價;並且在他對著他們尋得來的種種類似假造的物件十分受窘的時候,兄妹倆都發癡似地笑起來。在巴黎的街上的店鋪門前,共忒朗也往往強迫他去估計整個一座櫥窗的價值,或者一匹拉車的破腳馬的價值,或者一輛搬家大車連同裝在車上的一切家具的價值。

  某一天晚上他妹妹家裡大宴賓客,他在筵席上催促昂台爾馬,要他立即對他說出巴黎的那座埃及古華表約莫能夠值多少錢;後來,等得昂台爾馬對他說了一個數字之後,共忒朗又提出了巴黎的索爾斐裡諾橋和星辰廣場的凱旋門能夠值多少錢的問題。最後他莊重地下著結論:「您將來不妨對於全世界的主要建築物的價值評定,做一種很引人興趣的工作。」

  「我也有點兒看不起自己,類似一個種族不明的混血兒。」

  「總之,這些無非裝腔作勢。」公爵夫人說。

  當他否認是裝腔作勢時,她結束了這場討論,聲稱所有的藝術家都愛把一些牽強附會的事情加在別人身上。

  於是談話變得一般化了。什麼都接觸到,平庸而和緩,友好而審慎。而當宴會將近結束時,那位伯爵夫人忽然指著她前面盛滿了的酒杯喊道:

  「好吧,我什麼也沒有喝,什麼也沒有,一滴都沒有,請大家將來瞧瞧我會不會變瘦。」

  生氣的公爵夫人要勉強她吞下一兩口礦泉水,可是沒有用。於是她叫道:

  「唉!這笨蛋!瞧吧,她的女兒會轉過頭去不看她。我求求您,紀葉羅阿,攔住您的妻子別幹這種傻事。」

  伯爵正在向繆塞基歐解釋一種美國發明的脫粒系統,沒有聽到。問道:

  「什麼傻事?公爵夫人?」

  「想要變瘦的傻念頭。」

  他向妻子投過一道無所謂的善意目光。

  那位伯爵夫人已經挽著她鄰座的胳膊站了起來,那位伯爵將自己的胳膊伸給了公爵夫人。於是大家進了大客廳,深處的小客廳是保留著為白天用的。

  這是間很大很明亮的房間。四面牆上是又大又漂亮古式圖案的淡藍色綢壁掛,鑲在白色或者金色邊框裡,在分枝吊燈和其他燈的照明下,呈現出一種柔和活躍的月色的味。在主要牆面中間是貝爾坦畫的伯爵夫人像,仿佛呆在那裡,給房間賦予了生氣。這是在她的家裡,她的年輕女人的微笑給大廳的氣氛裡摻進了她眼光裡的動人神態和她的金髮的輕盈魅力。這幾乎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禮節上的慣常做法,就像走進教堂時劃十字那樣,每次人們進來在這前面站住時,就誇畫家作品上的這位模特兒。

  繆塞基歐對這件事從不缺席。作為國家任命的行家,他的評議有合法鑒定的價值,他當作這是他的責任,經常信心十足地肯定這張畫的不同一般。他說:

  「真的,這是我所知的當代肖像畫裡最美的。它具有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紀葉羅阿伯爵聽慣了對這幅畫的讚揚,在心裡種下了他有一幅傑作的信念,走過去想再抬高一點價值;接著這一兩分鐘裡,他們就彙集了所有的套話和專門詞匯來闡明這張畫的明顯優點和內涵。

  所有的眼睛抬起來對著牆,像是讚賞入迷,而習慣於這種頌揚的奧利維埃·貝爾坦對這些話的關心程度,無過於路上相遇時的問好;這時他在扶正位於畫像前面照明的投射燈,原來僕人安排時不小心過橫了一點。

  後來大家就座,伯爵靠近公爵夫人。她對他說:

  「我想我的侄子會來看我,並且喝您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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