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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六十八〗

  一天早晨,菲利普起床後,直覺得頭暈目眩,重新躺下時,驀地發覺自己病了,四肢疼痛,周身直打冷顫。房東太太來給他送早餐時,他朝著洞開的房門對房東太太說他身體不適,要他送一杯茶和一片烤麵包來。過了沒幾分鐘,一聲叩門聲之後,格裡菲思走了進來。他倆同住在一幢公寓裡已有一年多了,但除了在過道裡互相點頭打招呼之外,別無更多的交往。

  「喂,聽說你身體不舒服,」格裡非思說,「我想我得來看看你究竟怎麼啦?」

  菲利普莫名其妙地臉露赧顏,對自己的病痛滿不在乎,只說過一兩個鐘頭就會好的。

  「嗯,你最好還是讓我給你量量體溫,」格裡菲思說。

  「根本沒這個必要,」菲利普煩躁地回答。

  「哎,還是量一下吧!」

  菲利普把體溫表放進嘴裡。格裡菲思坐在床沿上,喜氣洋洋地聊著天,過了一會兒,他從菲利普嘴裡抽出體溫表看了一眼。

  「好了,你瞧瞧體溫表,老兄,你得臥床休息,我去叫老迪肯來給你看病。」

  「盡扯淡,」菲利普說,「根本無關緊要,我希望你別為我操心。」

  「談不上什麼操心。你在發燒,應該臥床休息。你躺著,好嗎?」

  他的舉止儀態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既莊重又和藹,簡直太迷人了。

  「你的臨床風度簡直妙不可言,」菲利普喃喃地說,微笑著合上了眼睛。

  格裡菲思替他抖松枕頭,動作利落地鋪平床單,並替他把被子塞緊。他走進菲利普的客廳尋找虹吸瓶,沒找著,便從自己房間裡拿了一隻來。接著,他把百葉窗拉了下來。

  「好了,你好好睡吧,老迪肯一查完病房,我就把他領到這兒來。」

  過了好幾個鐘頭以後才有人來看菲利普。他感到腦袋瓜像是要炸開來似的,極度的疼痛撕裂著他的四肢,他擔心自己馬上要叫起來。不一會兒,一記敲門聲過後,格裡菲思走了進來,他是那樣的健康、強壯和愉快。

  「迪肯大夫來了,」他通報了一聲。

  這位態度和藹的老醫生朝前挪了幾步。菲利普跟他只是面熟,並不相識。他問了幾個問題,簡單地作了檢查,然後便開處方。

  「你看他得的是什麼病?」格裡菲思笑吟吟地問道。

  「流行性感冒。」

  「一點不錯。」

  迪肯大夫朝這間光線幽暗的公寓房間掃了一眼。

  「你不願意住進醫院裡去嗎?他們會把你安置在隔離病房的,那兒要比這兒能得到更多的照顧。」

  「我寧願待在原地不動,」菲利普說。

  他不想受人打擾,而且身處陌生環境,他總是疑慮重重。他討厭護士們大肆張揚地圍著他轉,不喜歡醫院裡那種令人沉悶的清潔環境。

  「先生,我可以來照料他,」格裡菲思立刻說道。

  「喔,那太好了!」

  他開了張藥方,又關照了幾句,便走了。

  「現在,你一切都得聽我的,」格裡菲思說,「我一人身兼日夜值班護士之職。」

  「謝謝你,不過我不會需要什麼的,」菲利普說。

  格裡菲思伸出一隻,搭在菲利普的額頭上。那是一隻涼絲絲、乾巴巴的大手,然而這一摸卻給菲利普帶來了快意。

  「我這就把處方送到藥房裡去,他們把藥配好,我就回來。」

  不一會兒,他取來了藥,在給菲利普服了一劑之後,就噔噔上樓去拿他的書。

  「今天下午我就在你的房間看書,你不會反對吧?」下樓後,他對菲利普說。「我讓房門開著,你需要什麼,就叫我一聲。」

  這天晚些時候,菲利普從心神不寧的瞌睡中醒來,聽到他的客廳裡有說話聲,原來是格裡菲思的朋友看他來了。

  「喂,你今晚最好別來了,」他聽到格裡菲思說。

  過了一兩分鐘以後,又有一個人走進了房間,對他在這兒找到格裡菲思而表示驚訝。

  「我正在護理一位租賃這套房間的二年級學生,這個可憐的傢伙因患流行性感冒病倒了。今晚不能玩惠斯特了,老兄。」

  〔注①:類似橋牌的一種牌戲。〕

  不久,房間裡就剩下格裡菲思一個人了,菲利普便招呼他。

  「嘿,你怎麼推辭不去參加今晚的晚會啦?」他問道。

  「這並不是為了你,我得讀我的外科教科書。」

  「你儘管去好了。我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你不必為我操心。」

  「好的。」

  菲利普的病情漸見惡化。夜幕降臨時,他的神志有些昏迷不清。次日晨光熹微時分,他才從心神不寧的睡眠中清醒過來。他發現格裡菲思從扶手椅裡爬起來,雙膝跪在地上,用手指把一塊塊煤扔進壁爐裡。格裡菲思身穿寬大的睡衣褲,外面套了件晨衣。

  「你在幹什麼?」他問道。

  「我把你吵醒了嗎?我在生火,想儘量不弄出響聲來。」

  「你為什麼不躺在床上?現在什麼時候了?」

  「五點左右。我想,今晚我最好還是通宵陪伴著你。我把扶手椅搬了進來,是因為我怕一鋪上床墊,我睡得太死,就聽不見你要什麼東西了。」

  「我希望你快別這樣了,」菲利普呻吟道,「假如把你傳染上了,怎麼辦?」

  「那你就來護理我,老兄,」格裡菲思笑著說。

  早晨,格裡菲思打開百葉窗。固守了個通宵,他看上去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但神情仍很快樂。

  「喂,我來給你擦洗一下吧,」他興高采烈地對菲利普說。

  「我自己能洗,」菲利普說著,不覺赧然。

  「胡扯,你要是躺在小病房裡,護士也會來幫你洗的,而我可以做得跟護士一樣好。」

  菲利普身體太虛弱了,精神上也很痛苦,無力拂其美意,只好聽憑他給自己洗臉、洗手、洗腳,讓他給自己擦胸、擦背。他的動作溫柔,給人以快感,在這同時,他嘴裡吐出連珠似的親切友好的話語。然後,正如他們在醫院裡做的那樣,他換下了床單,抖松枕頭整理被褥。

  「我想,阿瑟大嬸看到了我,保管叫她驚訝不已。迪肯很早就會來看你的。」

  「我難以理解你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菲利普說。

  「這對我是一次很好的實習機會。照料一個病人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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