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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托馬斯·布登勃洛克的威信建築在別的一些東西上。人們尊敬他不只因為他本人值得尊敬,而且也因為留在他身上的他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的還沒被人遺忘的性格。他個人的成就和業績暫且不提,他還代表著一個有了百年歷史的商人的光榮傳統。當然口羅,他維護、體現這一傳統時的那種優美大方、令人心悅誠服的風度可能是最重要的東西。最使他出人頭地的是,就算和有學問的商人相比,他也顯得受過非常良好的正規教育,無論他出現在什麼地方,他的這種表現不但為他贏得了人們的尊崇,也使人感到他有些不一般……星期日在布登勃洛克家,由於參議本人也在場,所以大家並沒有在這件事上表現出太多的熱情,態度也都很冷淡。在談到這件事時,老參議夫人總是緘默地把一雙明亮的眼睛向兩旁瞟去。只有佩爾曼內德太太不能克制自己,時時要顯耀一下她對於憲法的驚人的知識。她簡直已經把有關議員選舉的條款背得滾瓜爛熟了,正像一年前她對離婚法也曾經下過苦工夫一樣。她向大家談選舉室,選民和選票,反復考慮每一種可能發生的結果,她背誦選民在投票前應作的莊嚴誓詞,給大家解釋什麼叫「公開評論」,根據憲法規定,所謂「公開評論」就是各選舉室對候選名單上的人名公開討論。她並且表示非常希望在「公開評論」亥爾曼·哈根施特羅姆的性格時也能參加。一秒鐘以後,她又利用桌上的李子核的數目來推測起來:「選得上……選不上……選得上……選不上……選得上!」說到最後一個字她很快地用叉子尖把缺少的一個果子核從旁邊的一個盤子裡挑過來……吃過飯以後,她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了,她拉著參議的胳臂把他拖到一邊,拖到窗戶前邊來。

  「唉呀,上帝!如果你能當上,湯姆……要是我們家的紋章也能掛在市議會的武器庫裡……我會為你大聲歡呼的!我會高興地倒在地上,馬上死去,你看著吧!」

  「真的嗎,親愛的冬妮!我求求你,你還是克抑著自己一點,嚴肅著點吧!你對生活異常冷靜的態度哪裡去了?難道我也要像興寧·庫爾茨那樣到處走嗎?咱們家沒有『議員』也很有地位了……不管是這樣還是那樣,我看你還是活下去的好。」

  上面談過的那種激動、商談、意見的交鋒仍然有增無已。彼得·多爾曼參議,那個公司除了剩下一個空字號什麼都虧空乾淨、就連他已經死去的女兒的遺產也沒放過的紈衤誇子也參加到這場競爭裡來。他應邀赴托馬斯·布登勃洛克家舉辦的宴會,同樣也應邀赴亥爾曼·哈根施特羅姆舉辦的宴會,而且無論在誰家的宴會上他都用轟隆隆的大粗嗓子稱呼東道主為「議員先生」。塞吉斯門德·高什像個咆哮的怒獅一樣到處遊蕩,他毫不吝惜地使用惡毒的語言攻擊那些膽敢不投布登勃洛克參議票的人。

  「布登勃洛克參議,諸位先生……哈,是多麼偉大的人!想當初一八四八年,布登勃洛克參議的父親一句話就平息了一群暴亂者的怒火,我親眼目睹了那一幕……如果世界上還有正義的話,他的父親,他父親的父親早就應該當之無愧的被選為議員了……」

  但究其原因的話,使高什先生的內心燃起烈火來的與其說是布登勃洛克參議本人,倒不如說是參議的年輕的夫人,阿爾諾德遜家的姑娘。儘管他們之間連一句話的接觸都沒有。他不屬￿那些富商之列,沒有坐在這些人的餐桌上吃過飯,也沒有跟這些人互相拜訪過。但是,正像我們前面提到過的那樣,蓋爾達·布登勃洛克剛一出現在這個地方,這位陰鬱的、目光遠在追求奇異事物的經紀人便立刻發現她了。由於經紀人本身具有的對他人的洞察力,他立刻就發現,他立刻看出來,這個女人註定會給他的平淡的生活加添一些內容;雖然這時他多半連她的名字還不知道,他已經把自己的靈魂和身體全部獻出來,心甘情願作她的奴隸了。沒有人把他介紹給她,但是從這一天起,他的思想無時不圍著這位神經質的、極端拘謹的女郎盤旋,正像老虎圍著馴獸人旋轉一樣。如果有機會相遇,他就會迎著她把自己的耶穌教徒的帽子一摘,幾乎把她嚇得跳起來。這時他那陰沉的臉色、險詐而卑屈的姿勢,也同樣是老虎對馴獸人的那套……他沒有機會為這個女人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如果有這種機會,他,這個駝著背的、陰沉、冷漠地裹在斗篷裡的人,會以什麼樣的魔鬼似的硬心腸欣然應命啊!這個世界無聊的風俗習慣不允許他通過殺人、犯罪、血腥的陰謀把這個女人高捧到寶座之上。他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只有一件,就是在議會裡為她的受人熱烈尊崇的丈夫投一票,或者將來有一天,把羅貝·德·維加的全部戲劇的翻譯奉獻給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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