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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第四章

  「請允許我代表大家向主人表示崇高的敬意!」科本先生的宏亮的喉音壓住了大家嘈雜的語聲。與此同時,一個穿著肥大的花條圍裙、戴著一頂小白帽、裸露著粗紅臂膀的女僕,在永格曼小姐和參議夫人的一個使女的幫助下,正把熱氣騰騰的菜湯和烤麵包片端到桌上來。於是,客人們開始用謹慎的動作舀起湯來。

  「這麼寬敞,這麼華麗……說實在的,這所房子真是值得一住,……」科本先生和這座房子的舊主人沒有交往,他發家致富的歷史並不久,更不是什麼世家出身,因此說話時還常常帶著些很俗氣的口頭語,仿佛在不斷地重複「說實在的」啊等等。此外他讀「敬意」這個詞時,發音也不完全對。

  「這花不了多少錢,」格瑞替安先生冷冷地說了一句……他一定知道這座房子的底細,一面從握著的手掌中間認真地欣賞著那幅海港油畫。

  座位是按照男女參雜的原則安排的,而且故意把家人夾在來客中間。但是這種安排也不能嚴格地執行,譬如說吧,鄂威爾狄克一對老夫妻就像往常一樣依偎在一起,彼此之間經常情意纏綿地點著頭。老克羅格先生腰杆挺直地安然坐在議員朗哈爾斯太太和安冬內特太太兩人中間,對兩位夫人搖手揮臂說些預先準備好了的小笑話。

  「這所房子是什麼時候的建築物?」霍甫斯台德先生從桌子的斜對面問老布登勃洛克,布登勃洛克老人這時正在用一種快活的、略帶一些諧謔的語調和科本太太說著話。

  「讓我想想……公元一六八〇年左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兒子對這些年代日期要比我清楚得多。」

  「八二年,」參議證實地說,同時向前俯了俯身子。他坐在桌子的下端,身旁沒有女伴,挨著參議朗哈爾斯。「是在一六八二年的冬天完工的。當時正值拉登刊普公司非常興隆地走上坡路的時候,這麼一家公司竟在最近二十年內破產了,真叫人痛心……」

  沉默了大約半分鐘,每人都望著自己眼前的盤子,腦子裡都在想這個曾經煊赫一時的家族,把這座房子建築起來,並在裡面住了很多年,貧困了,以後家勢卻下落了,不得不搬出去……經紀人格瑞替安無限惋惜地說,「唉,真痛心,你們想一想,是什麼樣的精神錯亂將他們引向崩潰的……如果當時狄特利希·拉登刊普不把蓋爾馬克這個傢伙招進來當股東的話,該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吧。

  自從這個人來掌權,我就暗暗地在頭上絞手。這消息是我從非常可靠的地方知道的,諸位先生,這個人拼命地幹投機生意當然是背著拉登刊普先生。用公司的名義東開一張支票西開一張匯票……最後事情被揭穿了……公司的準備金不夠了,銀行不信任了……是誰在管理貨棧啊?……你們簡直想像不出來。大概也是蓋爾馬克吧?他們一夥就如同耗子似的在那裡搭了窩,一年又一年的!但是拉登刊普一點兒不在乎……」

  參議說:「他就像害了半身不遂一樣。」臉上罩著一層陰沉抑鬱的神色。他的身子稍微向前俯著,用勺子慢慢地攪動著湯,兩隻深陷的小圓眼睛時不時地掃視著席上的人們。

  我想,「他的身子就好像壓著一副重擔似的,這種背負著重擔的感覺是每個人都能體會的。是什麼使他跟蓋爾馬克,跟這位只有為數不多的資金卻又名聲掃地的人搭起夥來呢?他一定是迫切地需要隨便一個什麼人來分擔一部分他那沉重的責任,因為他感到他不由自主地朝著沒落的路上奔去……這家公司算破產了,這一古老的家族也沒落了。而威廉·蓋爾馬克的作用只不過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最後推了一下而已……」

  「親愛的參議先生,」萬德利希牧師笑著說,一面為他身旁的女伴和自己的杯子裡斟上紅酒,「您的意見,是不是認為就算沒有蓋爾馬克和他那些胡作非為的活動,事情依舊是要按照如此的下場結局呢?」

  「可能不一定如此,」參議沉思地說,並沒有明確地向某一個人說,「可是我個人認為狄特利希·拉登刊普和蓋爾馬克結夥是一件必然的事,他的命運就是要依靠這個才能體現的……他是在一種無法抗拒的必然性的條件下才這樣作的……我肯定地認為,他是知道他這位合作夥伴幹的是什麼勾當,但是,這時他已經身不由己了,他對於貨棧的情形也決不是一無所知。」

  老布登勃洛克把手中的匙子放下說:「喏,夠了,讓,這是你的一個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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