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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黑豹

  那是一個烈日炎炎的六月天,中午時分,「小鯊魚」號——最大的客貨兩用輪船中的一艘,正以它那強有力的槳輪拍打著江上的潮水。它清早就離開了小石城,現在即將抵達路易士堡。

  從外表看,這艘輪船同在德國河流中常見到的輪船很不相同。下部結構,仿佛是一艘大而低矮的艇。由於北美江河上有許多淺灘,這種結構可以避免一些事故。小艇上面,仿佛是一幢三層的樓房。甲板底下,安裝著鍋爐和汽輪機,堆放著煤和貨物。全體船員以及那些想要儘量省錢、少支付旅費的乘客,也在這兒棲身。第一、二層甲板上是付錢較多的旅客的客房以及餐室和吸煙室等。最上面是供旅客曬太陽的甲板。

  酷熱把富有的旅行者趕進他們的艙房裡,而大多數睡地板的旅客,則躺在下面的木桶、箱子和其他可供休息的行李倉後面。為了這些旅客,船長讓人在那兒放了一張酒櫃,上面放著各種各樣的杯子和瓶子,瓶中濃烈、辛辣的飲料無論如何不是為講究飲食的人準備的。酒櫃後面坐著雙目緊閉的侍者,因炎熱而感到困倦,就想好好地打個盹兒。可他一抬起眼皮,嘴裡就不由得發出輕輕的咒駡聲或者吐出一句厲害的話。他的惱怒是被約二十來人的一群男子漢惹起來的,這幫人在酒櫃前的地板上圍圈而坐,輪流做莊,玩的是所謂「飲酒遊戲」,就是說,輸者在遊戲結束時請每個參加遊戲的人喝一杯燒酒。侍者雖然很想打個盹兒,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眯一會兒了。

  這些漢子絕不是頭一回在這個輪船上團聚,因為他們彼此頗為熟識,談吐中流露出相互十分瞭解。他們中的一個人受到尊敬,大家稱他康奈爾。

  這條漢子又高又瘦,那張刮得光溜溜的臉顯得輪廓清晰瘦削,可以看得見,剪短的頭髮是紅褐色的,因為他把已損壞的舊氊帽遠遠地推到脖根後面了。他穿一雙打了掌的沉甸甸的皮鞋,一條用南京棉布做的褲子和短上衣。沒有穿背心,而是穿了一件沒有燙過的不乾淨的襯衣,其寬大的衣領儘量敞開著,可以見到他那赤裸的曬得黑黝黝的胸脯。腰間系著一條有流蘇的紅布帶,一把短刀和兩枝手槍。他後面放著一枝相當新的槍和一個亞麻布背包,背包備有兩條帶子,便於背在背上。

  其他男子漢同樣無憂無慮,穿得也很髒,但裝備同樣精良。他們中找不出一個一眼就讓人信任的人。他們熱衷於擲色子賭博,邊賭邊聊,言語十分粗魯,稍微正派點的人肯定不會在他們身邊駐足片刻。不管怎樣,他們已玩過一陣「飲酒遊戲」了,因為他們的臉不僅由於陽光,也由於燒酒而熱起來。

  船長向後甲板水手長那兒走去,給他下達一些必要的命令。水手長問:「船長,您覺得前面坐著擲色子的這些年輕人怎樣?我討厭他們上船。」「我也是。」船長點點頭,「他們冒充收穫季節雇工,想到西部地區去,以便受雇於農場。我不希望他們向我打探工作。」

  「是的,先生,我個人把他們看作貨真價實的流浪漢。但願他們起碼能在船上保持安靜!」

  「我們不想勸告他們別過分地打擾我們。我們在船上有足夠的水手、工人,能把他們統統扔進古老而美麗的阿肯色河。另外,您作好停泊準備!十分鐘後就能見到路易士堡了。」

  事實上很快就見到了路易士堡的房子,船以一聲汽笛長鳴向這個地方致意。跳板那兒已給了信號,輪船可以接納貨物和旅客。但看上去今天這個地方顯得十分冷清。只有少數幾個閒散無事的人站在碼頭上,要接納的箱子和包裹,上船的新旅客只有三個。

  這其中的一個是身材魁梧高大的白種人,他蓄著非常濃密的黑色大鬍子,只能見到眼睛、鼻子和臉頰的上部。他頭戴一頂陳舊的海狸皮帽,皮帽上的毛已幾乎掉光,帽子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狀。此人的衣著除了西服,還包括用結實耐用的灰色亞麻布做成的褲子和夾克衫。寬大的皮帶內插著兩校左輪手槍,一把短刀和多種美國西部人必不可少的小物品。此外,他還有一枝沉甸甸的雙筒獵槍,槍柄上系著一把長斧。

  他在支付船票時用審視的目光掃視著四周。他的目光落在這些從賭博中站起來的漢子們身上,這些男子站起來是為了觀看正在上船的人。他一見到康奈爾,目光馬上移開,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他似的。他一邊將滑下來的高統防水靴的靴筒往粗壯的大腿上面提,一邊低聲地嘀咕:「瞧!倘若他不是那個紅發的布林克利,那我情願被熏死,連皮都被吃掉!但願他沒認出我。」

  他所指的人,一見到他也同樣感到驚愕。他轉過身來向他的哥兒們悄悄地說:「你們看看這個黑鬍子的傢伙!你們中有人認識他嗎?」

  無人答話。

  「我想我一定見過他,而且是在令人不愉快的情況下見到的。我腦子裡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這麼說來他也一定認得你囉,」有人說,「他匆匆地打量了我們一下,卻根本沒有注意你。」

  「哼!也許我還能想起來。我問一下他的姓名也許更好。我一聽到他的名字,馬上就能回憶起來。走,讓我們同他幹一杯!」

  「但願他會同意!」

  「難道他不同意嗎?你們大家都知道,那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侮辱。在這裡,被人拒絕與之乾杯的人,是可以用短刀或者手槍來作答的,倘若他將侮辱人的人刺倒,那就無人過問。」

  「看樣子他脾氣強,不能強迫他去做他不喜歡做的事。」

  「呸!你敢打賭?」

  「敢,敢打賭,敢打賭!」叫喊聲在小圈子裡響了起來,「誰輸了就請每人喝三杯酒。」

  「這我覺得可以。」康奈爾說。

  「我也覺得可以,」另一個人說,「可要有贏回的機會。三回打賭,三回飲酒。」

  「向誰敬酒?」

  「首先向黑鬍子,你說你認識他,卻又不知道他是誰。接著向紳士們中的一個,他和其他人在這兒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河岸。我們選擇這個彪形大漢,他像矮子中的巨人一樣站在他們身旁。最後選擇那個印第安人,他同他的男孩一起上了船。你是不是怕他?」

  話音剛落就響起了哄堂大笑,算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康奈爾輕蔑地表示:「我害怕這個印第安人?呸!與其說怕他,不如說怕那個你唆使我同他乾杯的彪形大漢。這個人必定十分強壯,但一些彪形大漢也往往膽小如鼠,他穿得這樣漂亮整潔,簡直無法同我們這號人交往。好吧,我堅持打賭。同這三個人個個都乾杯。現在就開始!」

  最後三句話,紅發康奈爾把聲音提得很高,令所有旅客都聽見了。每一個美國人和每一個西部地區的男人無不知道乾杯一詞的含義,特別是如此高聲和帶威脅口吻地把它說出來,因此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康奈爾。人們看到,他與他的夥伴們一樣都已喝得半醉,因此有一場好戲即將上演是預料中的事。

  康奈爾叫人把酒杯斟滿,他手持酒杯,向黑鬍子走去,說道:

  「您好,先生!我想敬您這杯酒。我把您看作一位紳士,希望您為我的健康幹了這杯!」

  彪形大漢的大鬍子先是舒展一下,繼而又緊縮起來,一絲愉快的微笑掠過了他的臉頰。

  「好吧,」黑鬍子答道,「我樂意幫您一個忙,可我想知道,是誰對我表示這番令人驚喜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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