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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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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我由於恐懼而計劃逃跑的時候,心裡有多麼淒慘,但是在一旦實行這一計劃的時候,心裡反而覺得十分愜意。當時我還是個孩子,就離開家鄉,離開親屬,沒有依靠,沒有生活來源;學藝剛學了一半,還沒掌握足以謀生的技能,就中途而輟,置身於沒有任何出路的悲慘的窮困境遇中;在稚弱無知的年齡,面臨著邪惡和絕望的種種誘惑,在比我以前所不能忍受的還要無情得多的壓迫下,到很遠的地方去接受苦惱、謬誤和陷阱,接受奴役和死亡:這便是我當時要做的,也是我當時料到的前景。然而這跟我自己當時想像的情景又是多麼迥然不同啊!我自以為已經獲得了的獨立是使我精神振奮的唯—一種心情。可以自由地支配我自己,做自己的主人了,於是我便以為什麼都能做,什麼都做得成,只要我一縱身就能騰空而起,在空中翱翔了。我可以安全穩妥地進入廣闊的天地,那裡,將充滿我的豐功偉績,每走一步我都會遇到豪華的宴會和財寶,碰到奇遇,遇到準備為我效勞的朋友和急於博得我的歡心的情人。我一出現,就可以囊括宇宙,但是,我並不想囊括整個宇宙,我要放棄一部分,因為我不需要那麼多。我只要結交一些可愛的朋友就夠了,其他的事我就不操心了。我不貪婪,我只要一個小小的範圍,但這個小小範圍是經過精心選擇的,在那裡我能夠支配一切。一座宅第就是我最大的奢望,只要能做那裡的領主和領主夫人的寵人,小姐的戀人,少爺的朋友,鄰居的保護人,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再沒有更多的要求。 我期待著這個樸素的未來,我在城郊流浪了幾天,住在我熟識的農人家裡,他們對我的接待比城裡人親切得多。他們接待我,留我住,給我飯吃,他們對我實在太好了,真使我受之有愧。這也不能叫施捨,他們在接待中並沒有擺出任何高高在上的倔傲神氣。 我到處漫遊,到處亂跑,一直來到了距離日內瓦二裡約的薩瓦境內龔非濃地方,那裡的教區神父是德·彭維爾先生。這個在共和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大大引起了我的興趣。我真想看看「羹匙」貴族的後裔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於是我去拜訪德·彭維爾先生:他親切地接待了我,和我談起日內瓦的異教以及聖母教會的權威,最後留我吃飯。我對於這樣結束議論,又有什麼話可說呢!因為我認為,在他那裡吃得那樣好,象他這樣的神父至少可以和我們的牧師相等。我自信一定比德·彭維爾先生更有學問,儘管他是個貴族,但是,當時我一心一意要做一個好食客,就顧不得做一個好神學家了。他那弗朗基葡萄酒,我喝了覺得十分醇美,這種酒就能讓他在辯論中取勝,所以我不好意思再把這樣一位好主人逼得閉口無言。我讓步了,至少我沒有正面反駁。就我說話行事這樣有分寸來看,有人會認為我虛偽,誰要果真這樣,那可就錯了。我不過是忠厚對人而已,這是確實的。奉承,或者更確切地說,遷就別人的意見,不見得總是惡習,尤其對於年輕人,它往往是一種美德。人家盛情招待我們,自然要對人家表示點情誼!對他退讓並不是為了欺騙他,只是為了不使他掃興,不以怨報德而已。德·彭維爾先生接見了我,很好地招待我,有意說服我,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呢?除了我個人所受的好處之外,對他任何好處也沒確。當時我幼稚的心就是這樣想的。我對這位和善的神父充滿了感謝和尊敬之意。我覺得自己比他高一等,但是我不願意拿這種優越感使他難堪,以此來報答他的款待。我這種行為絲毫沒有偽善的動機,我一點也不想改變信仰;我不但不能這麼快就產生這種改變信仰的想法,而且我一考慮到這點就感到厭惡,因此在一個很長的時期內,我對這種想法總是避而遠之。我只是不肯叫那些有意使我改變信仰而表示好感的人不高興,我願以虛與委蛇的態度對待他們的美意,顯出不那麼胸有成竹的樣兒,從而給他們一點獲得成功的希望。我在這方面的錯誤,就象那些正經女人的故作媚態,她們有時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既不許給你什麼,也不答應你什麼,卻會使你所希望的比她們到時候真能給你的東西要多得多。 當然,理智、憐憫和愛惜體統,都會要求人們不但不能贊成我的愚蠢行為,而且還要把我送回家去,使我離開我正在走著的滅亡之路。這正是任何一個真正有德的人都會這樣做的,或者試圖這樣做的。然而,德·彭維爾先生雖然是個好人,卻一定不是個有德的人;相反,他是一位除了拜聖像和作祈禱的德行以外,不知道還有別的美德的信仰者。他是這樣一種傳教士:為了信仰上的利益,除了寫些小冊子詆毀日內瓦的牧師們而外,再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主意了。他根本不想把我送回家去,反而利用我那種遠離家鄉的念頭,使我處於縱然有意回家也無法再回去的境地。總之,我可以斷言:他讓我走的道路是,死於窮困或者變成一個無賴。然而他所看到的決不是這方面,他只看到把一個靈魂從異教中搶救出來,把它交還給天主教會。只要我去參加彌撒,至於做個正直人或是做個無賴漢,那算得了什麼呢?再說,不要認為這種想法是天主教徒所獨有的,凡是只講教義的宗教都有這種想法,那兒最根本的是信仰而不是行為。 德·彭維爾先生對我說:「上帝在召喚你,你到安訥西去吧!你在那裡可以見到一位非常仁慈的善心的夫人,她由於國王的恩惠,不僅自己擺脫了謬誤,還可以把別人的靈魂從謬誤中拯救出來。」這指的是最近皈依天主教的華倫夫人,實際上神父們迫使她和任何跑來出賣自己信仰的壞蛋分享撒丁王給她的一筆兩千法郎的年金。我居然需要一位非常仁慈的善心夫人的幫助,這使我感到十分羞辱。我很歡迎有人供給我日常所需,但是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施捨,而且一個虔誠的女信徒對我也沒有多大吸引力。然而,一方面由於德·彭維爾先生的催促和那饑餓的熬煎,另一方面,我覺得去做一次旅行,有了一個目標,倒也不錯,因此;雖然心裡有點不自在,卻也下了動身到安訥西去的決心。本來一天的功夫就可以順利到達,但我不慌不忙,一共走了三天。每逢看到路旁的莊園宅第,我就去尋找奇遇,好象准有什麼奇遇在等著我。我既不敢進入宅第,也不敢去敲門,因為我一向是非常靦腆的。但是我在最漂亮的窗戶下面唱歌,使我十分驚訝的是,我唱了那麼久,連肺都唱疼了,卻沒有見到貴婦人,也沒有見到小姐被我的優美的歌聲或絕妙的歌詞吸引出來,因為我所會的歌曲都是很精彩的,是我跟夥伴們學來的,而且我唱得也相當精彩。 我終於到達了安訥西,見到了華倫夫人。我一生中的這個時期決定了我的性格,我絕不能輕輕地略過不談。那時我已經十六歲半。我雖然不能說是一個美少年,但是我那小小的身材卻很勻稱,腿腳纖小玲瓏,神態灑脫,容貌清秀,嘴小而可愛,烏黑的眉毛和頭髮,一雙小而微陷的眼睛有力地放射出熱血中燒的光芒。然而遺憾的是我當時對於這一切絲毫沒有理會,而且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我的風采,只是在以後我已不能拿它取得好處的時候才想到過一下。因此我除了因年齡關係而膽怯以外,同時還因為天生多情而膽怯,我總是怕自己使別人不痛快。此外,雖然我的知識已經相當豐富,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世面,對社交方面的禮節習慣完全不懂,我的知識不但不能彌補我的短處,反而使我越發感覺到自己在這方面的缺陷,因此更加膽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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