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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樹立了我的威信之後,我首先注意的是:要怎樣才能避免使用這種威信。我想方設法地漸漸得到他對我的信任,以便成為他在尋求快樂中的知心人和決定人。我不僅不打擊他那樣年紀的傾向的發展,我反而要熟習它們的發展的情況,以便加以控制;我要瞭解他的觀點,才能對他進行指導;我決不犧牲他現在的快樂去尋求什麼遙遠的幸福。我不希望他有一時的快樂,但是,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他有永久的快樂。

  有些人為了不讓青年人掉入情欲的陷阱,就想一本正經地教育他,想使他對愛情產生厭惡,甚至想使他認為在他那個年齡一產生愛情的念頭便是犯罪,好象愛情只是老年人的事一樣。大家的心裡都明白這種教法是錯誤的,是不能說服人的。青年人在可以信賴的本能的引導下,對這種晦氣的教條雖然是假裝接受,但在暗中是要取笑的,一有機會,就會把它們束之高閣的。這種教法完全是違背了自然。我採取相反的教法,反而能更有把握地達到同樣的目的。我不怕促使他心中產生他所渴望的愛情,我要把愛情描寫成生活中的最大的快樂,因為它實際上確實是這樣的;我向他這樣描寫,是希望他專心於愛情;我將使他感覺到,兩個心結合在一起,感官的快樂就會令人為之迷醉,從而使他對荒淫的行為感到可鄙;我要在使他成為情人的同時,成為一個好人。把一個年輕人的日益滋長的欲望完全看成理性教育的障礙,這是多麼狹隘的眼光啊!我,我則認為這種欲望恰恰是使他乖乖地服從理性教育的手段。我們只能夠以欲念來控制欲念,我們必須利用它們的威力去抵抗它們的暴虐,我們始終要從天性的本身去尋找控制它的適當的工具。

  愛彌兒生來不是為了永遠過獨居的生活的,作為社會的成員,他要為社會履行他的義務。既然他要同人們一起生活,他就應當對他們有所認識;他已經一般地瞭解人類,但是他還需要分別地瞭解個人。他已經知道人在世界上要做些什麼事情,但是他還需要知道人在世界上應當怎樣生活。對於這個巨大的舞臺,他已經知道其中的內幕,現在是到了應該把它的外部的情景告訴他的時候了。這時候,他不僅不會象一個鹵莽的青年那樣對它沒頭沒腦地羡慕,而且要用嚴正的思想去辨別它的真象。毫無疑問,他的情欲可能對他有所摧殘;聽任情欲的擺佈,怎能不受到它的摧殘呢?但至少是,他決不受別人的情欲的欺騙。當他看見別人產生情欲的時候,他將以智者的眼光去看他們,既不會學他們的樣子,也不會受他們的偏見的誘惑。

  正如人生中有一個年齡是適合於用來研究學問一樣,在人生中也有一個年齡是適合於用來研究社會的習慣的。一個人要是過早地瞭解這個習慣,他就會不加分別、不加思考地終生遵從這種習慣,因此,儘管是遵從得很好,但他始終不知道他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但是,如果一個人既瞭解這種習慣,又明白這種習慣的道理,他就會有分別地遵從,因此也遵從得更恰當、更真誠。你把一個一無所知的十二歲的孩子交給我,到他成長到了十五歲,我再把他交還給你,這時候,我敢保證他同一個從幼兒時期就開始受你的教育的孩子相比,他所學得的知識同你的孩子學得的知識是一樣多的;所不同的是,你的孩子的知識表現在他心裡記得的東西多,而我的孩子的知識則表現在他能進行判斷。同樣,我們也可以用這個方法教育一個已經步入社會的二十歲的青年,只要我們善於教導,一年以後,他同一個從童年時期起就一直生活在社會環境中的青年相比,他一定是更加可愛和更加大方的,其原因是:前者能夠分別情況,對年齡、地位和性別不同的人採取合乎社會習慣的辦法,能夠把種種情況歸納成原則,並且把它們應用於意料不到的事情;反之,後者成天都是那樣死板板的照章行事,而一到了沒有章法可循的時候,就會弄得手足無措了。

  法國的少女個個都是在修道院受教育一直受到結婚的。我們知不知道她們是很難懂得這些在她們看來是十分新奇的方法呢?我們能不能夠把巴黎的婦女之所以那樣窘態畢露和不瞭解社會習慣說成是因為她們沒有從小就在社會中生活呢?這種偏見來之于世俗的男人的本身,因為他們不知道除了這個小小的理由以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所以就錯誤地認為早入社會,就能瞭解社會。

  在另一方面,我們當然也不應該等得太久。一個人的青年時期如果全都是在遠離社會的地方度過的,則他以後到社會中去,便會終生都帶有那種拘拘束束的樣子,說話也總是說得不得體,舉止也很生硬,而且,即使他已經習慣了社會的生活,他也無法改掉這些笨拙的地方,反而愈改愈鬧笑話。每教導一件事情,都要選擇一個適當的時間,都要避免它帶來的危險。特別是我們現在所教導的這件事情,更是危險重重,所以我決不讓我的學生毫無防範地去冒這種危險的。

  如果我的方法能夠完全成功地達到一個一貫的目標,如果它在避免一個困難的過程中又能同時防止另一個困難的產生,那麼,我就可以斷定它是一個好方法,斷定我在運用它的時候也運用得很正確。我認為,在目前這件事情上,我按照我的方法而採取的策略就是如此。如果我採取嚴酷和冷淡的態度對待我的學生,則我就會失去他的信任,不久以後他就會躲避我。如果我事事依從他的心意或閉著眼睛不管,我又怎能作他的保護人呢?我只是在他放肆胡鬧的時候才對他使用我的權威,犧牲我的良心去挽救他的良心。如果我唯一無二地是抱著教育他的目的才使他進入社會,則他所受的教育,將比我預期的還多。如果我使他同社會隔離一直隔到底,則他從我這裡又能學到什麼東西呢?也許他能學到種種的學問,但最為每一個人和公民所需要的學問他卻沒有學到,這種學問就是:怎樣跟他的同胞一起生活。如果我在這方面對他的教育進行得太早,則他將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因為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是只注意他眼前的事情的。如果我只滿足於使他得到快樂,那對他有什麼好處呢?他將日趨萎靡,得不到任何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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