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九


  「你要生孩子了?」他不相信地問。看她那樣子,這似乎不可能,她那麼年輕,那神態也不象懷孕的。

  她凝視著他的臉,現在她那純真的藍眼睛窺視著,看到了不祥的東西,顯出一副不可駕馭的神色。傑拉德心裡燒起了一股火。

  「是的,」她說,「是不是可怕?」

  「你想要嗎?」他問。

  「我才不呢。」她加重語氣說。

  「可是,」他說,「你知道多久了?」

  「十個星期了。」她說。

  她一直看著他。他則默默地沉思著。然後他轉過身去,變冷漠了,卻不無關切地問:

  「我們吃點什麼好嗎?你喜歡來點什麼?」

  「好的,」她說,「我喜歡來點牡蠣。」

  「那好,」他說,「我們就要牡蠣。」說完他招喚侍者。

  海裡戴一直對這邊的事視而不見,直到盛有牡蠣的小盤子放到她面前,他才大叫:

  「米納蒂,喝白蘭地時不能吃牡蠣。」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她問。

  「沒關係,沒關係,」他叫道,「可喝白蘭地時就是不能吃牡蠣。」

  「我沒喝白蘭地,」她說著將杯子裡的最後一滴酒灑在海裡戴臉上。海裡戴不禁怪叫一聲。可她卻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米納蒂,你幹嘛這樣?」他恐慌地叫道。在傑拉德看來,海裡戴讓米納蒂嚇怕了,他喜歡自己的這副恐慌樣子。他似乎因為自己怕她、恨她而沾沾自喜,在恐慌中有所回味;欣賞這種恐慌的滋味。傑拉德認為他是個奇怪的傻瓜,但挺有味兒。

  「可是米納蒂,」另一個男人小聲地操著伊頓腔說,「你保證過,說你不傷害他。」

  「可我沒傷害他呀。」她回答。

  「你喝點什麼?」那年輕人問。他膚色黑,但皮膚還算光潔,渾身有那麼點令人難以發現的活力。

  「我不喜歡人伺候,馬克西姆。」她回答。

  「你應該要點香檳。」馬克西姆很有紳士風度地嘟噥道。

  傑拉德突然意識到這是對他的啟發。

  「我們來點香檳好嗎?」他笑問。

  「好的,請,要幹香檳,」她咬著舌孩子氣地說。

  傑拉德看著她吃牡蠣。她吃得很細,很講究。她的手指尖漂亮又敏感,優雅、小心地剝開牡蠣,仔細地吃著。她這樣子很讓傑拉德心悅,可卻把伯金氣壞了。大家都在喝香檳酒,只有馬克西姆看上去十分平靜、清醒,他是個俄國小夥子,穿著整潔,皮膚光潔,一臉的暖色,黑頭發擦得油亮。伯金臉色蒼白、茫然、很不自在。傑拉德微笑著,眼睛裡放射出開心但冷漠的目光,很有保護氣度地向米納蒂傾著身子。米納蒂嬌嫩、漂亮,象一朵恐懼中綻開的冰花。現在她虛榮地緋紅了臉,由於喝了酒,周圍又有男人在場,她很激動。海裡戴看上去傻乎乎的。只肖一杯酒就可以讓他醉倒並咯咯地笑。可他總有那麼點可愛的熱情天真相,這一點使得他頗有吸引力。

  「除了黑甲殼蟲以外,我什麼都不怕。」米納蒂突然抬起頭睜大眼睛凝視著傑拉德,那眼睛裡燃著一團看不見的火。傑拉德從骨子裡發出一聲嚇人的笑。她孩子氣的話語觸動了他的神經,火辣辣的目光全部投在他身上,她忘記了她以前的一切,那樣子頗為放肆。

  「我不怕,」她抗議道,「我別的什麼都不怕。就怕黑甲殼蟲,謔!」她聳聳肩,似乎一想這些就難以忍受。

  「你是不是說,」傑拉德喝了點酒,說話有些謹慎,「你看到黑甲殼蟲就怕呢,還是害怕咬你、危害你的黑甲殼蟲?」

  「黑甲殼蟲咬人嗎?」姑娘問道。

  「這簡直太讓人厭惡了!」海裡戴驚歎著。

  「我不知道,」傑拉德環顧著四周說,「黑甲殼蟲是否咬人這並不是關鍵。問題的關鍵是,你是否怕它咬,或者說,它是不是一種玄學意義上的惡物。」

  姑娘一直用迷惘的眼光凝視著傑拉德。

  「哦,我覺得黑甲殼蟲可惡、可怕。」她叫道,「要是我看見它,我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要是有那麼一隻蟲子爬到我身上來,我敢說我會死的,我肯定會死的。」

  「我希望你別這樣。」年輕的俄國人低語道。

  「我敢說我會的,馬克西姆。」她強調說。

  「那就不會有蟲子爬到你身上。」傑拉德很理解地笑道。說不清為什麼,他反正能理解她。

  「這是個玄學問題,傑拉德說得對。」伯金發話了。

  桌面上出現了不安的停頓。

  「那麼,米納蒂,你還怕別的嗎?」年輕的俄國人問。他說話速度很快,聲音低,舉止很文雅。

  「難說,」米納蒂說,「我害怕的並不見得都是這種東西。

  我就不怕血。」

  「不怕血!」又一個年輕人問。這人臉色蒼白但多肉,一臉的嘲弄表情,他剛剛落座,喝著威士忌。

  米納蒂留給他一個陰鬱、厭惡的一瞥。

  「你真地不怕血?」那人追問著露出一臉的嘲笑。

  「不怕,就是不怕。」她反唇相譏。

  「為什麼,你恐怕除了在牙醫的痰盂裡見過血以外,還沒見過血吧?」小夥子諷刺道。

  「我沒跟你說話。」她很巧妙地回擊。

  「難道你不能回答我的話嗎?」

  她突然抓起一把刀照著他蒼白肥胖的手戳了過去,作為回答。他罵著大街跳了起來。

  「瞧你那德行。」米納蒂不屑地說。

  「他媽的,你,」小夥子站在桌邊兇惡地俯視著她。

  「行了,」傑拉德本能地立刻站出來控制局面。

  那年輕人蔑視地看著她,蒼白多肉的臉上露出膽怯的表情。血開始從手上淌出。

  「哦,太可怕了,把它拿走!」海裡戴青著變形的臉尖叫著。

  「你覺得不舒服嗎?」那位嘲弄人的小夥子有點關切地問,「不舒服嗎,裘裡斯?夥計,這不算什麼,爺們兒,別讓她以為自己演了一出好戲就高興,別讓她滿意,爺們兒,她希望的就是這個。」

  「哦!」海裡戴尖叫著。

  「他要吐,馬克西姆,」米納蒂警告說。文雅的俄國小夥子站起來挽住海裡戴的胳膊把他帶了出去。蒼白、沉默的伯金袖手旁觀,他似乎不大高興。那位嘴頭子很損的受傷者不顧自己流血的手,也走了。

  「他真是個十足的膽小鬼,」米納蒂對傑拉德說,「他對裘裡斯很有影響。」

  「他是什麼人?」傑拉德問。

  「他是個猶太人,真的。我無法忍受他。」

  「哼,他沒什麼了不起。可是,海裡戴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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