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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盯著鏡中她模糊的臉。她感到自從她從內地轉到悉尼後的這幾年裡,她幾乎沒有什麼大的改變。自從那以後,她一直生活美滿,但是現在,當她感到她的自信在一點點倒塌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如果她要把自己托附給阿米杜這樣的一個男人,那麼當他發現她外觀後的真象時,他不可避免地、一定會失望的。她年僅二十歲,能與比她老練得多的這個男人談些什麼呢?一個國際性的商人,坐著他的飛機從一個洲飛到另一個洲,流利地說著至少六種語言的男人;擁有一個無價的藝術寶藏,他能夠買任何突然的一個念頭想要的東西,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她又該談些什麼呢?在最後的一刻,她飛奔到盧浮宮去使自己鎮靜一下,然後她快步走回來,這時她的頭腦才明白,她意識到要去打動一個生活閱歷豐富的男人是件多麼愚蠢的事。當她聽到阿米杜上樓的聲音,一次二級,她的胃好似在痙攣,緊張得不得了。

  聽到他的敲門聲,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她打開了門,但是卻忘記了所有的歡迎詞兒。當他看到她所流露出來的每份恐懼時,他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她已經忘記了從他那黑色的雙眼中發射出來的男性的溫柔,但他自然而然的輕鬆勁兒馬上溶解了她所有的緊張與不安。

  他們極其快活地下了樓梯,莎倫的腳幾乎沒有接觸地毯。他們沿著碼頭行走,巴黎就像是一條明亮的燈鏈點飾著賽納河。遠處的拱形凱旋門,閃閃發光,給周圍的景物蒙上了一層迷人的色彩,那兒離他們的目的地不遠了。

  當汽車停在馬克西姆餐廳別具特色的紅色遮篷前,莎倫第一次享受到了只有巨大的財富和權力才配享有的卑恭地歡迎。他們由態度恭順的侍者領到一間豪華奢侈,充滿藝術氣息的餐室裡,她的眼中露出了好奇、驚喜的神情。

  「我總想著要來這兒,」她說,當他們就座後,「這兒要比我想像的還要美。」

  「你的意思是說你還不曾到過這兒?」阿米杜非常高興地回答,「我正在考慮一些對你來說新鮮的,有趣的地方。」

  看著她面前的這張大的菜譜,莎倫怎麼都沒有胃口,她知道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究她。

  「你在想什麼呢?」他問。

  「我在想,在我的全部生活中,我從沒有遇到過象你這樣的人。」她回答,然後他們倆都笑了。

  「你知道嗎,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在我還是個孩子時,我常幻想來這兒就餐。也許還有許多餐廳的食物更美味,或裝飾更漂亮,但對我來說,這裡是一個象徵。酉班牙是我文化上的家,但是象我所有的同鄉一樣,法國是我的精神歸屬地。」

  他的這段感傷的情感暴露使她震驚。這種感覺她是那樣的熟悉——第一次是在悉尼,當她幻想進入愛麗娜時裝店時,再以後就是在倫敦。

  「我感覺就象第一次我去安斯科特一樣。」

  「象你我這樣的人生活在夢裡,為夢想而奮鬥。莎倫,你的夢是什麼?」他問,他充滿著光彩的黑眼睛搜尋著她。

  「你很誠實——我喜歡這樣。」她說。

  侍者很有禮貌地在附近徘徊。沒有徵求莎倫的意見,阿米杜突然用法語叫道,「先來個白斑狗魚丸子。」然後,還是沒有征得她的同意,點了全部的飯菜。這種方式使她又激動又放心,好象他確信此刻他們倆都想分享同樣的食物。

  「現在,莎尼塔——我打算這麼稱呼你。我想知道你從頭開始的每一件事情。我打算要知道你是怎麼登上巴黎時裝界的「天橋」的。

  「我可以先告訴你——這是個非常長的故事。」

  「我們有你需要的全部時間。」

  她概略地敘述了一下她在澳大利亞的經歷,避而不談她童年的比較陰暗的一面,避免任何涉及桑的事,這兩件較有影響的事情決定了她的生活。當她已結束了她的故事時,出乎意料,他突然說:

  「也許當我再瞭解你些,你會告訴我最重要的事情——那些你漏掉不談的事情。我認為那要比你神奇地爬到我發現你的地方更吸引我。是不是一個男人,使你走得這麼遠,爬得這麼快?」

  「當然不是,」她強烈地否定。由於這些話而引出的赤裸的真理,她感到自己的臉紅了。儘管仍被他發射出來的光芒刺得頭昏眼花,她禁不住感到不自在,他的判斷每次都正中要害,就象一系列早已瞄好的箭。

  「現在,該輪到你談談自己了。」

  「是個非常相似的故事,真的。我出生在羅沙瑞,是一個貧窮人家的孩子,但是當我十二歲的時候,我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就在那兒我開始了我作為國際商人的訓練,開始我給人擦鞋。」

  「那似乎象一個不大可能的開端。我逐漸開始相信如果你是從下面的開始的,你有可能呆在那兒。」

  「哦,不——你錯了。我學著通過一個人所穿的鞋天來判斷這個人,這成了我生存的一個手段。我要很快地判斷我用了很長時間去擦他的鞋子的這個人是否會給我很高的小費,或者他是否會儘量騙我。在我工作的時候,我開始聽人們談論油船,穀物,肉類和皮革,那時我正為爭奪布宜諾斯艾利斯最豪華的一家飯店外的地盤剛打了架。」

  莎倫聽著他的敘述,她能夠想像出那個堅韌的小黑頑童在收集了他所聽到的一切後,為他的工作奔忙,她注意到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被只有貧窮才能孕育出的那種野心灼燒著,她非常明白、瞭解這種感情。如果你停了下來,你就會被拋棄,被建立在窮人背上的大城市的鋒利的車輪輾碎。

  「我學著從下面來看這個世界。這是唯一一條能理解它的路。而不是從上面往下看。我仍然去瞭解跟我有關的,做買賣的人們的每一件事情。這就是我所有的成功的秘密。非常奇怪,我們的生活故事彼此這麼相似。我們要比你想像的有更多的共同之處。」

  當她記起了有一天在庫爾華達,桑也曾說過幾乎相同的話時,由於對這個評論的不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但是,阿米杜卻和桑不一樣,就象一個吉普賽人和一個王子,一個是掠奪者,另一個是國王。在阿米杜身上有種世俗的佔有欲,這完全不能與桑有教養的,優雅的本性相比。他後天培養起來的用以掩蓋的虛飾的魅力卻也掩住從他身上迸發的赤裸裸的、近乎原始的暴力。桑的出生已賦予了他具有貴族的天生的自信,而阿米杜卻盛氣淩人,自我吹噓,這使她既著迷又反感。當兩個人的樣子同時出現在她腦海裡時,她明白對她來說,桑永遠是她比較其他男人的尺子。儘管她也許永遠不會再見到他了,但他永遠是她心中的一顆不滅的星。當他們吃完飯後,阿米杜說:「小莎尼塔——你一下子怎麼這麼嚴肅。」

  「我禁不住要猜測是否在羅沙瑞有個女孩子使你走得這麼遠,這麼快。」

  他大笑,「一個女人?不,不是一個女人促使我這樣。你忘了一個男人是不同于一個女人的。他在角鬥場與牛鬥爭,他鬥爭著為了生存,為了出名。一個女人的命運是成為鬥爭的原因,是去崇拜、和愛她們。那還不夠嗎?」

  莎倫沒有回答,她呷著侍者連同甜食一塊送上的白甜酒。

  「你意識到了嗎?也許幾百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在南太平洋是一對情人呢。」

  「究竟是什麼促使你這麼說呢?」她表示懷疑地微笑著說。當她注視著燭光下的他時,那香醇的美酒似乎對她起了作用,「不管怎麼說,我確信你的祖先是征服者。」

  「他們中的一些,但是在我的血管裡也流著印度血。印度人穿過太平洋來殖民南美。你難道看不見他們嗎?」他大打著手勢,「我們偉、偉大的——誰知道有多少「偉大」的祖母、祖父們,在波利尼西亞的銀色沙灘上,月光撒在他們互相擁抱的身影上,波浪輕拍著棕櫚樹下的一片海灘……」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呢?我從哪兒來的?」她低聲說著。他已經得知了她的另一個秘密。她從沒有記著去告訴他關於她媽媽的任何事,但他已猜到了——她的出身有著神秘的色彩。

  「想像吧——隨著鼓的節奏,他們互相擁抱。」他繼續說,「想著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們彼此互相渴望。你知道嗎,你和我,在我的公寓裡,我們能夠重現相同的景象。」他說道,詭秘地一笑。

  對於他浪漫想像的這個未曾料到的結尾,莎倫放聲大笑。她想到也許他們的舞蹈已經開始,以一種完全的最原始的旋律。

  「不,我不這麼認為。」她莫名其妙的一笑,回答道。

  明白在她的聲音中有微弱的妥協之意,他柔柔地說,「你和我,莎尼塔,我們共冒一次險,它將展開通往遙遠的絲綢之路上的奇妙的,極具魅力的旅行。」

  在粉紅色的晨光裡,阿米杜的手極富佔有欲地拉著莎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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