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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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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他的情況瞭解得更多了一些。她的本能總始終和他——也只是和他——牽連在一起。由於他和她的社會地位不同,她對他實際懷有強烈的反感。但是,有一種盲目的本能總引導著她去接近他,佔有他,最後完全把自己交托給他。這代表著一種安全感。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牢固的安全感,感到他充滿了生活的活力。而且他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生氣勃勃。她像欣賞清新的黎明一樣欣賞著他眼睛裡那藍色的穩定的生活的氣息。他還非常年輕。 接著,她卻又會回到她那麻木、冷漠的心情中。但這一次卻是註定要過去的。暖意流遍了她的整個身體,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在陽光下開放的花朵,逐漸展開自己的花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也像張開大嘴的小鳥,準備接受,準備接受。她也把自己完全向著他舒展開來了,直向著他。他來了,慢慢地,懷著恐懼,由於一種說不出的害怕,他的腳步遲疑著,可是有一種比他自己更為強大的欲望推著他前進。 當她完全舒展開,向他轉過身去的時候,已經發生的一切和過去的一切都從她的心中消失了,她像一朵剛剛開放的鮮花一樣完全變成了一個新人,站在那裡隨時準備著,等待著,準備接受雨露。對這一切他是不理解的。由於不理解,所以他強迫自己堅持追隨著正當的求愛和合理合法的婚姻。因此,在他上牧師家向她提出結婚要求以後,有好些天,她一直處於這種像盛開的鮮花等待接受雨露一樣、準備接受他的狀態之中。他由於激動,思想頗有些混亂。他對牧師說明了他的意思,並請他發佈了結婚預告(英國法令規定,準備結婚的人必須在結婚前若干天發出預告)。然後他就等待著。 她一直就那樣全神貫注地、本能地等待著他,像展開的花瓣,準備接受他。可是他因為自己害怕,也因為他隨時抱著必須尊敬她的觀念,他一直無所行動。所以他始終處在一種混亂狀態之中。 幾天之後,她又慢慢地把自己封閉起來,遠離開他,重新收縮到花萼中去,使他無法接近,把他完全遺忘了。這時他真切地感覺到了一種黑沉沉的無底無邊的失望,他完全瞭解他所遭受的損失。他感覺到他已經失去的東西是永遠不會再得到了。他知道和她有過那麼一段交往,然後又被拋棄掉,這將表明什麼。他的心像一塊沉重的石頭,讓他痛苦不堪,他就那樣毫無生趣地活著。 直到最後,他慢慢感到肝膽俱碎,完全失去了理智,決心不顧一切進行反抗了。一切全非言語所能表達,他和她一起懷著強烈的、陰暗的、無聲的熱情,一同在沼澤農莊上活動著,他對她幾乎要懷著強烈的仇恨了。到最後,她又慢慢想到了他,想到她自己和他的關係,並感覺到了她那已經復蘇的血液的流動,於是她又開始對他開放了,又開始朝著他流動過去。他一直等待著他們之間的這種狀態重新出現,等待著他們一同置身於一團翻騰舒卷的火焰之中去。然後他又一次感到悲觀失望,他仿佛被一根繩子牽著,沒有辦法向她走去。於是她向他走來,解開了他的坎肩和襯衫的鈕扣,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身上,她需要瞭解他。因為她這樣展開自己的花瓣把自己奉獻給他,而她卻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甚至也不知道他在哪裡,這對她實在太殘酷了。她完全把自己交給了當前的現在,可是他卻做不到,他不知道該如何去佔有她。 所以他一直生活在彷徨不安的心情之中,仿佛直到他結婚前,他全身的官能只有一半在進行工作,她對這一點完全不能理解。她又一次進入那種暈頭轉向的狀況中,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他沒有辦法真正和她發生接觸。在目前,她又暫時把他丟開了。 他一想到實際結婚,想到婚後親密無間的赤裸裸的關係就感到非常痛苦。他對她知道得非常少,他們彼此由於國籍不同,是那樣地生疏,他們完全是兩個陌生人。他們甚至沒有辦法彼此交談。她一講起話來,總講到波蘭,總講到過去的事。那一切對他是那樣的陌生,她幾乎等於什麼話也沒有對他講。一方面他極力想追求她,而一種過度的尊敬感和對於自己不熟悉的東西的恐懼感,使他對她的欲望變成了一種崇拜,使得他把她遠遠保持在自己的肉體的欲念之外,形成了一種自我否定。 她並不知道這些情況,她根本不瞭解。他們曾經彼此追求,彼此接受了對方的情意。事情就是這樣,此外已經再沒有什麼可談的了,他們之間的全部關係就是如此。 在結婚的那天,他緊繃著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他要喝酒,希望靠酒使他不再想到過去,不再想到將來,能讓他暫時得到精神上的自由,可是他辦不到。懸在半空中的感覺只是使他的心更為緊張了。賓客的玩笑、打趣、歡笑和意義廣泛的暗示,只使他更加縮進了頭。他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一個更為緊迫的問題佔據了他的心,他沒有辦法使自己的精神徹底自由。 她安靜地坐著,臉上露著一種離奇的沉靜的微笑。她並不害怕。既已經接受了他的愛情,她希望馬上得到他,現在她完全屬眼前的時辰。沒有將來,沒有過去,惟有她的這個現在。剛才在桌子的一端,她坐在他身旁,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現在他已近在她的身邊,他們倆馬上就可以緊挨在一起了。那還要怎樣呢! 到了賓客們告辭離去的時候,她的陰沉的臉開始閃出了柔和的光亮,她揚著頭的姿態表示了她的驕傲。她的灰色的眼睛圓圓地睜著,顯得那麼明亮,男人們都沒辦法正眼看她;女人們卻為她感到無比高興,他們全都願意為她效勞。她顯得美妙無比,在她和客人告別的時候,她的樣子很醜的大嘴驕傲和柔和地微笑著。她用一種外國口音,柔和而風趣地講著話,可是她的睜大的眼睛,卻完全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告別的客人。她的神態是那樣親切,那樣的迷人,可是她卻完全忘卻了和她握手的他或她的存在。 布蘭文站在她的身邊,熱情地和他的朋友們招手,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他們的祝賀,對他們表示的關懷非常高興。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感到十分痛苦,他完全不想笑。他接受考驗和真正得到承認的時間來到了,他同時走進他的客西馬尼花園(耶路撒冷附近的御花園,據《聖經》記載,耶穌常和他的門徒們來到這裡。這裡也是他被出賣和被捕的地方。)和他的凱旋門的時刻現在來到了。 她的過去,有許許多多的事都是他完全不知道的。在他向她走近的時候,他是走近了一種可怕的、痛苦的、不可知之中。他怎麼能抱著它,對它進行探索呢?他怎麼能用自己的雙臂去緊緊抱住這一片黑暗,讓它偎依在自己胸前,還把自己完全交托給它呢?誰能知道他會遇到什麼可怕的情況?即使他不顧一切,用盡努力,他也永遠不可能對它完全瞭解,那他如何可以用自己的雙手把自己赤裸裸地交給那個不可知的力量!誰又能如此強壯,他能抱著她,用他的雙臂摟著她,和她睡覺,而且能夠完全肯定,他一定能征服緊貼在他心上的這可怕的不可知呢?他現在必須把自己交托給她,同時又必須擁抱著她,和她交融在一起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呢? 他將要成為她的丈夫。這是已經確定了的。這一點對他說來比生命,或者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她穿著絲綢的衣服,用一種離奇的眼神看著他,站在他的身旁。他不禁立即被某種恐懼和惶惑所佔據,因為她是那樣生疏,又那樣近在身邊,他已經不可能再有任何別的選擇了。他簡直不敢看一眼她那奇怪的濃眉下的眼睛。 「現在很晚了嗎?」她說。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 「不——剛十一點半,」他說。他藉故走進廚房裡去,讓她獨自站在那一片混亂的到處是酒杯的房間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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