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 上頁 下頁 |
第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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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是雄心勃勃的。他寫些小說,寫些關於他所知道的人的奇怪特別的小說。這些小說寫得又刁又巧,又惡辣,可是神秘得沒有什麼深意。他的觀察是異于常人的,奇特的,可是卻沒有使人能接觸、能真正地接觸的東西。一切都好象在虛無縹緲中發生。而且,因為我們今日的生活場面大都是人工地照亮起來的一個舞臺,所以他的小說都是怪忠實於現代化生活的。說恰切些,是怪忠實現代心理的。 克利福對於他的小說毀謄,差不多是病態地易感的。他要人人都說他的小說好,是無出其右的最上作品。他的小說都在最摩登的雜誌上發表,因此照例地受人讚美和非難。但是非難於克利福。是如刀刺肉般的酷刑。仿佛他的生命都在他的小說裡。 康妮極力地幫助他。起初,她覺得很興奮,他單調地、堅持地給她解說一切的事情,她得用全力去回答和瞭解。仿佛她整個的靈魂、肉體和性欲都得蘇醒而穿過他的小說裡。這使她興奮而忘我。 他們的物質生活是很少的。她得監督家務。那多年服侍過佐佛來男爵的女管家是個乾枯了的毫無苟且的老東西。她不但不象個女僕,連女人都不象。她在這裡侍候餐事已經四十年了。就是其他的女僕也不年輕了。真可怖!在這樣的地方,你除了聽其自然以外;還有什麼法子呢?所有這些數不盡的無人住的空房子,所有這些德米蘭的習慣,機械式的整齊清潔!一切都很的秩序地、很清潔地、很精密地、甚至很真正的進行著。然而在康妮看來,這只是有秩序的無政府狀態罷了。那兒並沒有感情的熱力的互相聯繫。整處屋子陰森得象一條冷清的街道。 她除了聽其自然以外,還有什麼方法?……於是她便聽其自然了。愛瑪·查泰萊小姐,臉孔清瘦而傲慢,有時也上這兒來看望他們。看見一切都沒有變動,覺得很是得意。她永遠不能寬恕康妮,因為康妮拆散了她和她弟弟的深切的團結。是她——愛瑪,才應該幫助克利福寫他的小說,寫他的書的。查泰萊的小說,『世界上一種新穎的東西,由他們姓查泰萊的人經手產生出來。這和從前的思想言論,是毫無共通,毫無有機的聯繫的。世界上只有查泰萊的書,是新穎的,純粹地個人的。 康妮的父親,當他到勒格貝作短促的逗留的時候,對康妮說:「克利福的作品是巧妙的,但是底子裡空無一物。那是不能長久的!……」康妮望著這老于世故的魁偉的蘇格蘭的老爵士,她的眼睛,她的兩隻老是驚異的藍色的大眼睛,變得模糊起來。「空無一物!」這是什麼意思?批評家們讚美他的作品,克利福差不多要出名了,而且他的作品還能賺一筆錢呢。……她的父親卻說克利福的作品空無一物,這是什麼意思?他要他的作品裡有什麼東西? 因為康妮的觀點是和一般青年一樣的:眼前便是一切,將來與現在的相接,是不必彼此相屬的。 那是她在勒格貝的第二個冬天了,她的父親對她說: 「康妮,我希望你不要因環境的關係而守活寡。」 「守活寡!為什麼呢?為什麼不呢?」康妮漠然地答道。 「除非你願意,那便沒有話說了!」她的父親忙說。 當他和克利福在一起而沒有旁人的時候,他把同樣的話對他說: 「我恐怕守活寡的生活不太適合康妮。」 「活活守寡!」克利福答道,把這短語講得更明確了。 他沉思了一會後,臉孔通紅起來,發怒了。 「怎麼不適合她?」他強硬會問道。 「她漸漸地清瘦了……憔悴了。這並不是她一向的樣子。她並不象那瘦小的沙丁,她是動人的蘇格蘭白鱸魚。」 「毫無斑點的自鱸魚,當然了!」,克利福說。 過後,他想把守活寡這樁事對康妮談談。但是他總不能開口。他和她同時是太親密而又不夠親密了,在精神上,他們是合一的;但在肉體上,他們是隔絕的;關於肉體事件的討論,兩人都要覺得難堪。他們是太親密了同時又太疏遠了。 然而康妮卻猜出了她的父親對無利福說過了什麼,而克利福緘默地把它守在心裡,她知道,她是否守活寡,或是與人私通,克利福是不關切的,只要他不確切地知道,和不必一定去知道。眼所不見,心所不知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康妮和克利福在勒格貝差不多兩年了,他們度著一種漠然地生活,全神貫注在克利福和他的著作上。他們對於這種工作的共同興趣不斷的濃厚。他們談論著,爭執著行文結構,仿佛在那空虛之中有什麼東西在發生,在真正發生似的。 他們已在共同工作著,這便是生活——一種空虛中的生活。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勒格貝,僕人們……都是些鬼影。而不是現實。康妮也常到園和與園圃相連的林中去散步,欣賞著那裡的孤僻和神秘,腳踢著秋天和落葉,或採摘著春天的蓮馨花。這一切都是夢,真實的幻影。橡樹的葉子,在她看來,仿佛是鏡子裡搖動著的葉子,她自己是書本裡的人物,采著蓮馨花,而這些花兒也不過是些影子,或是記憶,或是一些宇。她覺得什麼也沒有,沒有實質,沒有接觸,沒有聯繫!只有這與克利福的共同生活,只有這些無窮無盡的長談和心理分析,只有這些麥爾肯爵士所謂的底子裡一無所有而不能長久的小說。為什麼底子裡要有什麼東西?為什麼要傳之久遠?我們始且得過且過,直至不能再過之日。我們姑且得過且過,直至現在「出現」之日。 克利福的朋友——實際上只是些相識——很不少,他常把他們請到勒格貝來。他請的是各種各樣的人,批評家,著作家,一些頌贊他的作品的人們。這些人都覺得被請到勒格貝來是榮幸的,於是他們歌頌他。康妮心裡明白這一切,為什麼不呢?這是鏡中游影之一。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她款待著這些客人——其中大部分是些男子。她也款待著克利福的不常來的貴族親戚們。因為她長得溫柔,臉色紅潤而帶村對的風態,有著那易生色斑的嫩自的皮膚,大大的藍眼睛,褐色卷髮,溫和的聲音和微嫌堅強的腰部。所以人家把她看成一個不太時髦,而太「婦人」的女子。她並不是男孩似的象一條「小沙丁魚」,她胸部扁平,臀部細小。她太女性了,所以不能十分時髦。 因此男子們,尤其是年紀不輕的男子們,都對她很獻殷勤。他是,她知道如果她對他們稍微表示一點輕桃,那便要使可憐的克利福深感痛苦,所以她從不讓這些男子們膽大起來。她守關那閒靜而淡漠的態度,她和他們毫無密交,而且毫無這個意思。因此克利福是覺得非常自得的。 克利福的親戚們,對她也很和藹。她知道這種和藹的原因,是因為她不使人懼怕。她也知道,如果你不使這些人有點怕你,他們是不會尊敬你的。但是她和他們也是毫無密交。她接受他們的和藹和輕蔑,她讓他們知道用不著劍撥弩張。她和他們是毫無真正的關係的。 時間便是這樣過著。無論有了什麼事。都象不是真正地』有那麼回事,因為她和一切是太沒有接觸了。她和克利福在他們的理想裡,在他們的著作裡生活著。她款待著客人……家裡是常常有客的。時間象鐘一樣地進行著,七點半過了是八點,八點過了是幾點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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