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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歐洲的,請上船


  ——給旅遊者的一點小忠告

  每年夏天,我們之中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漂洋過海,由美洲前往歐洲。據說每週乘船而去的人約有五萬之多。至於到底是五萬還是五十萬,或者是五千——我忘記了。反正,每年的出遊隊伍浩浩蕩蕩,人數眾多。

  他們之中有些人去歐洲是想換一換空氣;有些人是想改善一下心智;有些人是因為厭倦了賺錢;還有些人是因為厭倦了賺不到錢;另外有些人去歐洲,是想在它化為廢墟之前再看它幾眼;還有一些人則純粹是為了度假,因為他們想真正開開心心地過幾個星期。

  本文的幾句忠告尤其是為最後一類人寫的。假如你想過得開心,在剛開始海上旅行的時候,你就得做好面對一系列幻滅的心理準備。在整個旅行中你都會發現,《旅遊指南》上繪聲繪色的旅行與實際中的旅行完全是兩碼事,兩者的差別實在驚人。

  從剛一上船的那一刻起差別就開始出現了。我們不妨先看看迷人的《輪船旅遊指南》是怎麼說的——這是一本彩印小冊子,其中的一張圖片上有兩個姑娘在輪船的上層甲板散步,迎風搖曳如燈心草,同時有一個年輕小夥於從旁邊走過,他身穿法蘭絨衣服,還戴著一頂草帽。

  「還有什麼比登上大西洋的輪船更令人賞心說目呢?」《旅遊指南》這樣寫道:「碩大無比的輪船、寬敞的船艙、一塵不染的甲板、豪華的船上交誼廳以及舒適的閱覽室,這一切無一不使我們激動不已,躍躍欲試。登船之後我們放眼四望,但見遠海空闊無邊,港灣波光粼粼,和風拂面,輕風逐浪,我們頓時感到至少現在我們的夢想在變成現實。」

  是的。千真萬確。唯一不幸的是,我親愛的讀者,就在登船完畢即將啟程的時候,你准會發現你的黑色旅行袋不知去向了。你的皮箱好端端地站在艙房裡,那個棕色旅行袋以及你姨媽叫你在利物浦靠岸時去阿伯丁郵寄的紙包也在。可黑色旅行袋卻顯然無影無蹤了。

  在火車臥鋪車廂裡你無疑還是帶著它的,你妹妹也記得在出租車裡還見過它——可這會兒它上哪兒去了呢?還談什麼在波光粼粼的港灣啟航和即將實現的夢想!旅行袋不見了,而汽笛又在尖叫著準備離港,這時候誰還有雅興想那些東西?

  去問那個穿制服的漢子是徒勞的,顯然他只不過是船上的官員之一。不要擠到船橋上去質問船長,他也不會知道旅行袋的下落。也別去煩事務長,那二十個圍住他的乘客和你的處境一樣,或為這或為那,他們拼命擠到他身邊,恨不得能咬他一口。跑上跑下的乘務員看來多如牛毛,但他們唯一的能耐是問你在幾號艙並說旅行袋應該在哪兒。陰謀,顯然這一切都是陰謀。

  你上躥下跳折騰了半個小時,最後總算找到了旅行袋(它在隔壁臥艙,原因很簡單——你把臥艙號寫錯了),此時你已出海很遠,根本就沒見著啟航的盛況。

  這也沒什麼,反正旅程還長著呢。我們還是聽聽《旅遊指南》是怎樣描繪我們在海上的第一個早晨的吧——

  「海上的第一個早晨,」他繼續嘮叨說,「令人興奮異常。我們站在巨輪高高的甲板上眺望無垠的海面,四周是蔚藍的大西洋,在夏日和風的吹拂下微波蕩漾。我們在甲板上漫步,有一種在陸地上從未體會過的神清氣爽、生機勃勃的感覺,要不就是凝視那永恆的洋面,不知不覺便陷入了夢幻般的遐想。」

  噢,是嗎?真那樣嗎?我想不是那樣。在海上的第一個早晨,即便是最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們要考慮的其他事都多得數不勝數。誰還有工夫作海上遐想!令我們傷腦筋的首先是甲板椅的問題——怎樣才能弄到一把呢?——是免費的,還是要付錢的呢?——假如我們現在就付錢,是不是得給那人小費呢?假如我們想讓椅子挨著從匹茲堡來的斯耐德先生,那該找誰安排呢?

  這一問題足以讓我們忙一整個早晨的了。就算我們解決了這一問題,我們緊接著又要為怎樣在餐桌邊找到想要的座位費神。我們想與斯耐德先生及阿伯塔來的霍普金斯先生和夫人同席。有人說在某個交誼廳的某個地方或別的什麼地方,有一個乘務員正在安排席位或準備安排席位。夠了,夠我們忙上一早晨的了。

  哎呀,我親愛的讀者,無論《旅遊指南》怎麼吹噓,你都會發現諸如此類的煩心事一整天都在困擾你。旅行袋、甲板椅和席位的問題解決了,另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正等著你去操心,比如——

  英國海關官員——他們會幹些什麼呢?他們會檢查每一樣東西嗎?對你姨媽叫你帶給她那在諾丁漢(靠近倫敦)的表妹的帆布拖鞋,他們會怎麼說呢?假如你解釋說拖鞋是她自己做的,那會有什麼區別嗎?或者,你能對那人說「噢,很好,我寧可把他們送回美國也不願為他們付一分錢」嗎?一句話,英國的海關官員——他們會幹些什麼呢?旅客們輾轉難眠,整夜都在想這一心事。

  另外還有——

  你幾點在利物浦靠岸呢?你能趕上十一點半去倫敦的那越火車嗎?是不是得等十二點半那趟車呢?十一點半那趟是最好不過的。很多旅客對此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在甲板上談來談去的也是這一話題,結果他們甚至根本就沒注意到海水的湛藍,更不用說在船邊飛躍的飛魚或海豚了。

  可是,就算你有可能趕上火車——從利物浦開出的無論哪趟火車,隨著大洋彼岸的臨近,一些更令人心焦的問題也接踵而至了。

  信件、電報和無線電報的問題會叫你心躁意亂。當事務長說他那兒沒有你的電報也沒有你的信件的時候,他是不是把你的姓名搞錯了呢?也許他是搞錯了。無論如何得確認一下,把斯耐德先生也叫去,你們倆可以站在事務長窗前的長隊裡,一塊兒在煩惱中把時光消磨掉。這樣,你們就絕無眼福看到兩百碼以外張開滿帆疾馳的挪威船了。

  然而,還有更糟的事情在後頭呢——

  大洋已經橫跨,洋罪也已受夠,這時大陸在望了。再來看看《旅遊指南》是如何帶著天真爛漫的喜悅大放厥詞的吧!

  「看,陸地!我們多麼激動啊,爭先恐後地奔向船頭,引頸眺望吧,前方便是古老的英格蘭,白色的峭壁拔海而起,先睹為快呀!這塊古老土地的全部浪漫歷史和探險傳奇,隨著這第一眼而躍入了我們心中。我們佇立著凝視前方,一如當年哥倫布或卡波特陶醉在新大陸的神秘中。」

  我們是這樣做了嗎?不,我們沒有。我們沒有時間這樣做。事實上,我們根本就沒有看到那所謂的第一眼。我們呆在甲板下面的艙房裡,在為該給浴室服務員多少小費的問題傷腦筋。是給他八先令,還是六先令就夠了呢?我們感到需要瞭解這方面的情況,需要有人來指點。我們必須想法找到斯耐德先生,聽一聽他的高見,看他覺得該賞浴室服務員多少。

  然後,在我們還在為服務員、小費和行李之類操心和煩惱的時候,我們的航行已不知不覺、莫名其妙地結束了——時間過去了——於是我們向乘客們、向斯耐德先生、向阿伯塔來的霍普金斯先生和夫人一一道別,還向乘務員們和事務長道別——此時此刻,他們看上去全是些高尚的人。但是我們心裡有一種奇怪的失落感和幻滅感,好像我們的旅行根本沒開始似的,於是我們產生一個古怪的念頭,渴望把航行從頭再來一遍,而且這一次要吸取前一次的教訓,再也不用我們那些無謂的憂慮來糟踏航行了。

  朋友,這是一個寓言。大西洋上的航行是如此,我們這區區人生之旅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們沐浴著陽光從此岸到彼岸的旅行何其匆促呀,然而這苦短歲月卻常常還要受到毫無意義的庸人之爭和可憐憂慮的糟踐。趁現在還來得及,讓我們放眼展望地平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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