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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39

  那麼捷克學者呢?舌頭舐著搖動的那顆牙,他對自己說:這是我此生剩下的:一顆搖動的牙和必須戴假牙套的恐懼。沒別的了?什麼都沒了?沒有了。在一陣突然的領悟中,他覺得發生的事並非是一個崇高的際遇,充滿悲劇性且獨特的事件,而是雜亂一堆的混沌事件中一個極小的部份,這些事件急速穿過地球,使人無法看清它們真正的面目,如此急速而或許貝克將他視為匈牙利人或波蘭人是對的,因為,或許他真的是匈牙利人或波蘭人,或是土耳其人,蘇俄人或甚至是索馬利亞垂死的孩童。當事情發生太快時,沒人能確定任何事,任何事,甚至他自己。

  當我說到T夫人的那一夜時,談到存在規則手冊前幾章中一個很有名的方程式:速度的高低與遺忘的快慢成正比。由這個方程式我們可推演出許多必然結果,例如下列這一個:我們的時代獻身于速度的惡魔,正因如此,它很容易忘記自己。或者我寧願把這個論證倒過來說:我們這個時代被遺忘的渴望纏繞,為了滿足這個渴望,它獻身于速度的惡魔;它加快腳步因為要讓我們明白它不希望我們記得它;它覺得疲憊;覺得自己很噁心;它想把記憶微弱搖晃的火苗吹熄。

  我親愛的同胞,同志,布拉格蒼蠅的著名發現者,祖國的英雄工人,我不能再忍受看你杵在水中!你會重感冒的!朋友!兄弟!別難過!走出泳池!睡覺去!該高興你自己被遺忘了。圍上失憶的柔軟圍巾。別再想那使你傷心的笑聲,它不再存在,如同在祖國的這些年及受迫害的榮耀都不再存在。這城堡一片平靜,打開窗戶讓樹木的氣息充滿你的房間。吸口氣。這些是三百年的老栗樹。它們的低語和T夫人與騎士在涼亭中歡愛時聽到的是一樣的,那夜從這窗口便可望見但今夜你是看不到了,可惜,因為涼亭在十五年後,一七八九年的革命中被毀壞了,只剩下米蒙·德農的數頁小說,你從未讀過並且很可能永遠不會聽到。

  40

  凡生沒找到他的內褲,他將長褲和襯衫穿在濕淋淋的身上,跟著茱莉身後跑。但她太敏捷而他又太慢。他走遍每條走廊發現茉莉已不見了。他不知道茱莉住哪個房間,雖然機率不大,他還是在走廓上徘徊,希望有一扇門打開,茱莉的聲音對他說:「來,凡生,來。』膽大家都沉睡了,聽不到一點聲音,所有的門也都開著。他低語:「茱莉,茱莉!」他把低語聲音提高,他大吼著那句低語,只有寂靜回答他。他想像著她。他想像她月光下透明的臉龐。他想像她的屁眼。啊,她裸露的屁眼曾離他那麼近,他卻錯過了,完全錯過了。他既沒摸到也沒看到。啊,那可怕的景像又出現了,他可憐的陰莖蘇醒了,站起了,喔它豎立起來了,無用武之地,不合理而巨大的。

  走進房間,他倒在一張椅子上,滿腦子只有對茱莉的欲望。他準備做任何事把她找回來,但什麼也不能做。她明天早上會到餐廳吃早餐,而他,唉,他將已經在巴黎的辦公室裡了。他既不知道她的住址,她的姓,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工作,什麼都不知道。他單單地和他巨大的絕望在一起,由那根大而無用的器官具體呈現。

  這器官,不到一個鐘頭前,見識值得嘉許,也知道維持適當的體積,在剛才那場絕佳的演說中,以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理性證實它的論點;但此時,我懷疑這個器官的理性,這一回,它完全失去道理;沒有任何可辯護的原因,它站立起與全宇宙相對,如同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面對悲傷的人性,呐喊出歡樂的讚歌。

  41

  這是薇拉第二次醒來。

  「為什麼你一定要把收音機開得震天價響呢?你把我吵醒了。」

  「我沒聽收音機。這裡比其他任何地方都還寂靜。」

  「不,你剛才在聽收音機,你真差勁。我在睡覺

  「我發誓沒有!」

  「尤其是這愚蠢的歡樂讚歌。你怎麼會聽這種東西。」

  「對不起。又是我的想像力作祟。」

  「什麼,想像力?搞不好九號交響曲是你作的?你開始自以為是貝多芬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從來沒覺得第九號交響曲如此令人難以忍受,如此不得體,如此討厭,如此幼稚地浮誇,如此愚蠢、如此無知地低俗。我受不了了。這實在夠了。這城堡鬧鬼,我連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我們走,好不好。反正天也亮了。」

  她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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