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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艙房裡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固定的五斗櫥,櫥的一角掛了一塊布簾子,她可以在後面掛衣服,另外還有一個盥洗盆。

  盥洗盆可以轉下來放在一張大概算是梳粧檯的東西上面。用過以後再把它轉過去,讓水象小瀑布似地流進污水箱裡去。

  伯蒂拉從倫敦趕來時,在配合船期的火車上讀到一本介紹船上生活的小冊子,以為在「柯羅曼戴爾」號上會享受豪華的生活,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她想,小冊子上畫的備有扶手椅和盆栽棕櫚的餐廳以及巨大舒適的休息室、畫廓上的管風琴、寫字室和牌室無疑指的都是頭等艙待遇。

  「沒關係,」她安慰自己,「至少我可以獨自呆在這裡。」

  然而她總擺脫不了這樣的感覺:她的艙房就象指定給一個犯人的囚室,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都要把她送到世界的另一部份去。

  這念頭使她情緒十分低落,於是她想上甲板去看輪船離岸。

  她常聽人說,長途旅行的輪船啟航時,樂隊奏起樂曲,碼頭上的人把飄帶扔向船上的旅客,旁觀的人群裡發出歡呼聲,這是歡樂而鼓舞人心的場面。

  可是伯蒂拉走上甲板時,卻發現甘願冒著暴風雨天氣來揮手告別的人很少。

  在碼頭邊喧鬧忙碌的人大部分是搬運夫,他們還在把行李、貨物往船上搬。

  有幾名卡著鐘點上船的旅客正爬上頭等艙的跳板,他們顯然是故意晚來的,他們要等先上船的旅客造成的騷擾平息以後再來。

  伯蒂拉注意到其中有幾位貴夫人,她們裹在皮大衣裡,還打著傘,一個個穿著雅致,猛一看似乎象她母親外出旅行時那麼引入注目。

  她們身邊都有男人陪伴。他們身穿格子花呢大衣,有的戴著連衣高帽,有的戴黑色圖項硬禮帽,因為風大,他們只能用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把帽子緊緊地按在頭上。

  還有幾個孩子由穿制服的保姆照顧著。

  恰恰就在跳板快要撤掉的一刻,伯蒂拉看見一位神氣十足的人從容地從碼頭走來,這個人她可認識。

  她感到自己的心興奮得猛跳起來。

  一點沒錯,這位肩膀寬闊、面貌英俊的男人就是曾在火車站幫助過她並用他的轎車送她回家的人。

  「這是薩耶勳爵!」她對自己說,「他就要登上『柯羅曼戴爾』號輪船了!」

  她望著他走上跳板,然後走進位於她的上方的頭等艙。

  「我再也不會遇見他了,甚至連看也看不到了。」

  但與此同時,她心裡不由得突然湧起一陣安慰之感,因為至少船上有了一個她以前見過的人,她知道他的名字,他來自她所屬的那個世界。

  薩耶勳爵在船上,這個事實似乎使她胸中的緊張感覺鬆弛下來了。

  自從火車把她載離倫敦以後,在絕對意義下孑身一人,她所體驗到的空虛之感此刻也得到了緩解。

  跳板撤掉了,她聽到樂隊奏出的旋律,聲音很微弱,因為樂隊是在雨布的覆蓋下演奏的。

  在船的下方,站在碼頭邊揮手告別的人本來就不多,加上被雨所阻,因此當「柯羅曼戴爾」號平穩地滑行時,沒有出現任何騷亂的場面,也沒有富於戲劇性的多情道別。

  雨傾盆而下,冷颼颼的風從海面吹來,伯蒂拉覺得自己在發抖。

  但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並不象預料的那樣會孤單到絕望的地步。

  說來也怪,這是因為那位在她困難時曾照料過她、對她非常好心的薩耶勳爵也在船上。

  這時薩耶勳爵審視著他的艙房和相鄰的私人起居室,寬慰地舒了一口氣。

  他在格屈露德小姐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離開了倫敦,因此避免了可以預料得到的那個不愉快的戲劇性場面。

  正如以前發生過的那樣,他告誡自己:別陷得太深了。

  他打算要一件輕鬆愉快、如煙如雲的風流韻事,玩這場遊戲的雙方都知道並洞悉遊戲規則,但實際上這樁韻事已變得過於認真了。

  在薩耶勳爵的戀愛遊戲中,他從來也不想讓它發生的事卻往往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這種情況幾乎一成不變地一再重複,這就使他比以往更加玩世不恭。

  「我愛你,戴頓!我瘋狂地愛你!我絕望地愛你!對我說:你將永遠愛我,我們之間那銷魂奪魄的感情、那神仙般的幸福將永遠不會消失。」

  只要和某位女士戀愛短短一段時間,幾乎每個女人都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知道這話的真正含義,它好象在發出危險的信號。

  她們想把他鉗制住,她們想要證實自己已經佔有了他,使他無法逃脫。

  在大部分韻事——例如和格屈露德·林德萊的戀愛——中,只要有可能,她們總想要和他結婚。

  「這一切都見鬼去吧!」薩耶勳爵經常反復地對自己說,「難道不能既向女人求愛又不致陷入一種終身判決嗎?」

  可是對他來說,這種情況似乎不可能避免,甚至和那些早已結婚的女人談情也是如此。

  她們和他接吻總是長得沒完沒了,女人一邊接吻一邊總要祝願說:他們的愛情應該是永恆的,他應該時刻向她們獻身。

  正如薩耶勳爵對他的朋友達西.恰靈頓所說的那樣:他不打算結婚。

  他發現,他作為一個單身漢所享受的自由是一種理想的生活方式,目前他還不打算未經鬥爭就輕易放棄這種生活方式。

  格屈露德·林德萊一直是挺會纏人的。她像是在用絲線把他團團圍住,使他開始感到窒息,如果他不多加小心,達絲線就可能掙不斷了。

  她甚至把親王也拉進她要薩耶助爵向她求婚的計謀中來了。

  「只有您,殿下,」她說,一邊用黑天鵝絨般的眼睛望著王位繼承人,「會理解我愛他愛到了極點,這和我以前經歷過的感情完全不一樣。」

  她跑去請求他的援助,由於親王素來樂意幫助美人,她終於誘使親王對薩耶勳爵開了口。

  「我覺得你對那位美人未免太殘酷了,」在馬爾波羅大廈吃完午餐以後,親王用低沉的聲音說。

  「哪一個呀,殿下?」薩耶勳爵問。

  親王殿下一開口,他就充分意識到會聽到些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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