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戰國無賴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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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之介想起當阿淩接受他的愛撫時,始終一言不發。黑暗中,他抱著的肉體竟意外地溫馴、纖柔,和平日那個脾氣、措詞、動作都極其男性化的阿淩簡直判若兩人。只有在她敏捷地將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時,這才覺得稍稍像平日的阿淩。 隨後,一直到黎明曙光染上天窗前,疾風之介始終輾轉難眠。當曙光化成無數的箭從簡陋的木板套窗的縫隙裡射進來時,他在枕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白紙袋。於是他再度從床上坐起來。 白紙被折成小小的長方形。拿在手上始覺得裡頭似乎裹著什麼硬硬的東西,疾風之介隨即將這包得極其慎重、彷佛藏著寶貝的幾層白紙打開。裡頭裹的是一把粗糙的木頭梳子。 見到梳子,疾風之介立刻想起了阿淩在他耳邊輕聲呢喃的一句話:「把我的生命給你!」然後,他感覺到有一條無形的繩子驀地從空中飛來,將他縛了起來。 梳子!這雖然是個可愛的禮物,但仔細想來,疾風之介卻有些消受不了。阿淩准是將它當作是她的生命的象徵,規規矩矩地擺在疾風之介的佩刀旁邊的。這不單是一種幼稚的表現愛情的方式,其中確實蘊含著一個少女緩緩跳躍的生命火焰。看著它,疾風之介只覺得愁腸百結。 他知道自己闖禍了。對加乃的感情稱得上是愛情,對阿淩就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充其量,只能說是將自己鬱積已久的情愁盡情地發洩到一個充滿野性美的姑娘身上罷了。而且,阿淩那突如其來的幼稚天真也著實教他苦惱。 就算對加乃,他都還能克制自己,卻沒料到這麼輕易就和阿淩有了特殊的關係,疾風之介覺得自己真是既愚蠢又可恨。 這是個兵荒馬亂的時代。自己的未來都一片茫然了,能拿另一個女人怎麼辦?為了活下去,他曾允諾自己不製造任何的羈絆,但事到如今,卻隨隨便便地就和一個叫阿淩的女孩結下不解之緣,疾風之介惱極了。 「太傻了!」他對自己說道。 天一亮,疾風之介便下了床,往大廳走去。走到大廳裡,往炕上瞧了一眼,看到炕邊擺著一堆木頭,似乎準備隨時給放進去。很明顯地,是阿淩為了怕他麻煩,替他拿來的。 疾風之介又再一次感覺到自己被一個女人擲出的繩子給牢牢地套住了。 他走出後門,在河邊站住。身後則是一片急傾斜的雜樹林坡。照說在雜樹林坡後應該還有一座高山才對,但這會兒卻籠罩在晨霧之中,不見蹤影。 不知是不是霧的關係,就連那平日叫個不停的鳥兒,一天也噤若寒蟬。早上一起身,疾風之介總會到這條小河邊來,把手浸在冷冷的水裡,這算是比良山生活的一天中他最享受的時刻了,可是今天心裡卻不頂暢快。比良雄偉的大自然今天看在他眼裡卻突然變得如此小器。 但我總會下山罷!疾風之介心想。而且,若真要下山,可就非得利用村裡的人不在的這十天的時間了。 「早呀!」 一個彷佛要入山幹活兒的村裡的女人這麼說著,然後往後門另一頭的小路爬上去。 「你可真勤快哪!」 「他們這會兒不知道走到哪兒了?趕的是夜路的話應該還不太遠吧?」 她自顧自地說著,跟著便走遠了,也不等疾風之介回她。 聽了女人的話之後,疾風之介的腦海裡又浮現出比大夥兒晚四個鐘頭出發的阿淩趕路的身影來了。在晨霧之中,她那一雙白皙的腳踩著草地,橫過石塊,渡過穀澗,攀上岩石,一刻也未曾稍停地追著大夥兒的身影。想起自己此刻仍然記憶鮮明的阿淩那柔軟的肌膚在這晨霧當中勢已變得冰冷無比的時候,疾風之介第一次感到自己對阿淩似乎有那麼一點真感情。 二 在村裡的人下山後的第五天黃昏,下了一場大雷雨。 那時,藤十和疾風之介正在藤十家中,這才各自用過晚餐而已。阿淩下山期間,藤十的三餐全由村裡一個女眷送來。這一天,送完飯她正要回自家的家,卻在半路上被雨淋濕了,於是折了回來。說是外頭閃電打得厲害,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雷,可怕得讓人一步也走不得。 疾風之介曾聽村裡的人說過,雷是這座山的「特產」,但遇見這麼嚇人的大雷雨卻還是頭一遭,那傾盆大雨下得教人以為山就要崩了,而雷聲則此起彼落、忽遠忽近。不時地,在閃電的青光之後,就聽見震天價響的雷聲和大樹折裂的巨大聲響。 「好大的雷呀!」藤十說道。望瞭望門外,突又說道:「我曾經在像這樣的大雷雨中打過仗哩!」 「哪一場仗呢?」疾風之介問道。他一向就覺得藤十絕不是生來就當上野武士的,從藤十的舉止動作便看得出來,只是一直沒有開口問過。 「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的話,那就是在我三、四歲的時候了。」 疾風之介想起小時候聽起來的幾場戰爭,從弘治到永祿年間。 「那一仗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場面,但卻很令人厭煩。就是攻打美濃的明智城那一仗。當時圍城圍了五十天左右,就曾下過像今天這樣的雷雨。」 藤十尚未說罷,疾風之介即將銳利的眼光射向他。 「這麼說,你是?」 「我是齋藤義龍的家臣岩田茂太夫的家臣的家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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