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1)_井上靖_學達書庫

一

　　§一

　　這一天清晨，梓聖子於五點鐘睡醒，醒來之後她立刻就起床了。平時她都會眷戀被窩裡的溫暖，拖三帶四，難得索性起床的，這一天的情形就不同了。鬧鐘轉好在五點半響，但由於緊張，早半個小時就睡醒了。拉開窗簾一看，外面還是一片陰沉沉的夜色。

　　聖子未脫下毛巾布睡衣，走出房門，經過走廊，走進盥洗室隔壁的浴室。昨夜全部家人洗澡完畢後刻意洗刷過的浴槽，此刻顯得非常的乾淨。掛在牆壁上的毛巾全都幹了，潔淨得如同新的一般。

　　聖子轉開了放熱水的水龍頭。水不挺熱，但冒著蒸汽的熱水卻也滾滾流出。這是為要準備今晨的沐浴，昨晚特地貯存在鍋爐裡的，溫度還很理想。

　　聖子洗臉已畢，卸下上半身的睡衣，擦拭了身體。之後，為避免著涼，她很快又披起上半身睡衣，接著擦拭了自己的下半身。要是在夏天的話，她是很想來個冷水沖浴的，畢竟這是十一月末的天氣，她不便這樣做。浴室裡的空氣說起來也相當的冷。全身擦洗完畢，白皙的肌膚已有透紅的現象，整個身子也覺得暖烘烘的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玻璃窗外的天色已呈一片魚肚白。樓下傭人房的女傭阿繁大概也已起床了，東西撞擊的一些聲音微微傳過來。

　　聖子打開衣櫥，穿上昨晚就準備好的全部嶄新內衣。襯裙她選了有繡花的款式。新制的一襲洋裝她也穿好了。剛穿好洋裝上衣的時候，嬸母良子的聲音從走廊的那端傳了過來。

　　「剛才在浴室用水的是不是小聖你？」

　　「是的。」

　　聖子一邊回話，一邊拉開了紙門。嬸母在睡衣外面披著件外套站立在那裡。

　　「您早。我剛在浴室擦洗身體……」

　　「聽到水聲，所以我嚇了一跳……」

　　說著，嬸母這才看到聖子的樣子——

　　「這麼早，你都打扮好？這麼緊張幹嘛？又不是今天要出嫁……」

　　從頭到腳，仔細端詳聖子的模樣。

　　「對不起，吵醒您了。」

　　聖子說。

　　「頭髮還沒梳好——來，我來幫你忙。」

　　嬸母先回臥房之後，立刻到了盥洗室——

　　「小聖，快來啊！」

　　她大聲喊叫了。聖子放下正在整理著的一些東西，急忙往盥洗室去。

　　聖子的長髮並沒有燙過。這頭長髮整齊地在後面紮在一起，發梢分成左右兩邊，各以發針別住。聖子生性討厭蓬亂的頭髮，她一向對梳理頭髮非常的細心，所以她的頭髮整天都非常整齊。要是頭髮梳理不好，就會影響她一天的行動。頭髮能夠梳理整齊，一天的心情就會格外清爽，這一天的一切事情都會順利進行。珍惜頭髮，這是聖子自小就養成的習慣。由母親承襲的烏黑秀髮，黑亮得連擦髮油的必要都沒有。

　　嬸母很瞭解聖子對自己頭髮重視的程度，所以平時在這一方面是不會有所干涉的，今天卻破例了。這大概是看到今天的聖子全身都已打扮齊整，而頭髮還沒有梳理的緣故的吧？

　　聖子自己先梳了頭髮。在這當兒，嬸母從旁望著個子比自己還高的聖子——

　　「經過一年，個子長高許多了——大家一定都會這樣說的。」

　　「是嗎？」

　　「想想看一年前你剛來到這個家的時候——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那時我還真懷疑你怎麼能工作哩。」

　　聖子想起一年前的自己，誠如嬸母形容的那樣。

　　「你準備搭乘幾點的火車？」

　　「下午一點半。」

　　「那何必這麼早就大忙特忙的？」

　　「我想早一點到公司去，把我四天不在期間的工作做好。」

　　「公司對請假是不是很囉蘇？」

　　「沒有的事。只是我自己喜歡這樣做，也才能安心。」

　　「這就是你的個性啦。」

　　嬸母說。

　　不多一會，頭髮就梳理得整齊極了。

　　「這樣可以了吧？和一年前的你比起來，真有天壤之別哪。你現在是個地道的都市小姐了。」

　　嬸母感慨萬千地端詳起聖子。

　　準備早餐啦，打掃房間啦……對於這些家務事，聖子平時都是幫女傭阿繁的忙一起做的，今天算也得到休假，可以不必做了。家裡簡單的早餐，昨兒晚上就已準備妥當，自己的房間也已打掃整理得差不多了。

　　最後，聖子在拉上皮箱拉鍊的時候，阿繁來到房間探進了頭——

　　「小姐，可以吃早飯了。」

　　十九歲還十分純樸的鄉下姑娘阿繁驀地叫出——

　　「哇塞！小姐你好美哦！」

　　瞠目結舌，深深感歎的樣子。

　　「你少瞎說。」

　　聖子雖然嘴巴這麼說，卻也站起來就地轉了個圈，將自己新制的衣服展示一番。

　　坐上餐桌，聖子卻一點食欲都沒有。阿繁特地為她做的菜，不吃不好意思，只是沾了筷子，怎麼樣也吃不下。食欲減退，這是一個禮拜前決定返鄉一趟的時候就產生的現象。尤其自從三天前起，肚子再怎麼餓，她還是茶不思飯不想的。叔父和嬸母都笑她這一點，她自己也覺得不明所以，但這一次的食欲減退和決定返鄉，兩者之間一定是有什麼因果關係的吧？

　　「真對不起，今早的事情都讓你一個人做了。」

　　聖子對阿繁說。

　　「這算什麼嘛！小姐，你有機會回家一趟，心裡該是很高興的吧？要是換我，我才更吃不下飯哩！」

　　阿繁已經觀察到聖子沒有動筷子的情形，就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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