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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我要大喊,並非因為想女人!」

  「你想喊什麼?」

  「只叫一聲『嘔』,叫『嘔』總可以吧?」

  「不行。」

  「叫『嘔』也不行?

  「我不願和你一起走路!誰也不與你和杉戶同行。為什麼不與你們同行?好好想想吧!一言以蔽之,就是因為你們太髒,臉上總象抹了一層灰似的。只因為要和你們一起練柔道,無奈只好與你們同進同出。儘管這樣,還要胡叫亂嚷,真叫人受不了。難道你們不害臊?」

  「喔呵呵呵!」鳶發出奇怪的笑聲,「不錯,說不定我和杉戶是肮髒。可肮髒又怎麼樣呢?有些姑娘偏說咱們肮髒得可愛——和誰同行都可以,可千萬別和大天井先生一起走。他象個騙子,心地可壞呢!」後半句話,鳶是模仿姑娘的口氣說的。

  「騙子?誰是騙子?」大天井說。

  「沒有自知之明,有什麼辦法!無論你問誰吧!『你看我象個什麼人?』人家管保說你象騙子!」

  杉戶接口說:「我的房東大娘說他是個拐騙小孩的人拐子。我覺得,叫他騙子,不如說他是人拐子恰當。——我和大天井先生一起上街,經常注意到帶孩子的母親一見到他,就趕緊把孩子藏到身後,好象她們害怕孩子被他拐走!」

  大天井說:「胡說!她們不是怕我,而是怕你,不是嗎?看見一根通煙囪的木棒似的髒東西迎面而來,哪一個母親不把孩子藏起來?還說是見了我的緣故呢!別吵個沒完啦!咱們得把剩下的錢花光!我可是說到做到的男子漢,從不食言!是不是?」鳶說:「花錢當然可以,花光卻不大好吧。」

  「要花就花光!洪作,你是個應考生,卻不複習功課。整個夏天都練柔道,想必你父母很替你憂傷。為了稍稍安慰不幸的父母,你多帶些禮物回去吧!」

  洪作說:「我的父母固然可憐,可大天井先生的父母也很可憐呀!」

  「別說大話!我的父母心滿意足。他們和普普通通的父母不同!帶你們去我家見識見識吧。」

  鳶說:「好極啦!」

  杉戶說:「你父母恐怕挺厲害吧,說什麼我也不願見他們。我總覺得這一去凶多吉少!」

  說話間,不知不覺走完了兼六公園入口前面的坡道。

  「這就是兼六公園?」

  「是啊。」

  「蟬在叫呢!」洪作說。他耳中只聽見蟬的嗚叫。「還有蜻蜒!」

  大天井說:「別說孩子話!真是白帶你到兼六公園來了!這裡原是歲收百萬石的加賀國老爺的庭院。除了蟬鳴,還有流水聲,沒聽見嗎?仔細聽聽,泉水沙沙地流著呢!」

  杉戶說,「泉水聲不能用『沙沙』這個詞來形容。」

  「那就說『泉水滔滔』?」

  「更不對!」

  大天井說:「都一樣!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洪作,記住!考卷上會出這個題目!」

  洪作聆聽著蟬聲,登上公園的高地,從此處鳥瞰,一泓池水躍入眼簾,水光山色,旖旎動人,景致之美大大出乎洪作的意料。大致來說,稱得上公園的地方,洪作並非不曾去過,但如此風光綺麗的公園,洪作還是初次見識。在洪作記憶中,所謂公園,無非是一片片的草地,中間點綴著幾圈花壇,四處安置著幾條長椅罷了,但兼六公園卻是按照純粹日本式的格局建造的庭園。

  時值正午,烈日當空,除了一些身穿單衣的小孩在此嬉戲,公園裡幾乎不見一個人影。

  「多秀麗的庭園!完全是人工造就呢。」洪作讚歎地說。他感到公園裡一石一木都安排得恰到好處,巧奪天工。站在高地的盡頭,可以眺望一部分街區。高地對面聳立著一座山丘。兩丘相對,把視野中的街區夾在其間。

  金澤城淹沒在一片綠海之中?真可謂樹蔭之都。

  「好熱啊!」鳶說。

  杉戶說:「喂。就是這麼個地方,再沒什麼可看的了,該回家啦!」對這兩個人來說,兼六公園不具魅力。

  大天井說:「別急著回去!再繞公園兜一圈吧,讓洪作君熟悉這個地方。到了明年,他不見得不會垂頭喪氣地在這裡徘徊。知道自己落榜以後,邊走邊轉些厭世的念頭,這倒是個好地方。別看池塘這麼大,跳進去問題不大,因為池水只有半人深。」

  鳶說:「那麼,還要帶他去看瀑布嗎?」

  大天井說:「啊,這小小的瀑布?它的聲音也會刺激落榜的考生。聽到瀑布嘩嘩響。便會對社會絕望。自然界春意盎然,人們在家裡呆不住,紛紛出外觀花賞景,唯獨自己自春天起就得閉門苦讀。周圍的人們都是那麼幸福,只有自己最最不幸。一年來,我也曾拼命地用功,但到最後還是辜負了父母的期望,辜負了前輩的教誨。既然如此——」

  鳶打斷大天井的話,繪聲繪色地說道:「說什麼你也不能尋短見!」

  「哎,別攔我!」

  「世上也不止四高這一所學校,別想不開呀!」

  「不!別攔我!事已至此,只好橫下一條心了!——我要砸爛練武場,放火燒校舍!」

  聽了這段對話,洪作笑了起來。他說:「到時候,幫我一把吧!」

  在兼六公園內轉過一圈,他們便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大家都是汗流浹背,但停步後,涼風便鑽進敞開的外衣,帶來一陣快感。

  「累死了!」鳶說。

  實際上誰也不感到疲倦。和柔道訓練相比,逛逛公園遛遛街算得了什麼!

  到了淺野河的橋上,洪作倚欄而立,眺望河景,與犀河比較,這裡的河面遠為狹窄,沒有犀河所具的那種雄渾的氣派。

  「溯流而上,有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去看看怎麼樣?」大天井說。

  沒人贊成他的提議,他們想,如果對大天井的話信以為真,朝上游走去,不知會落得個什麼結果!

  在電車站附近,四人走進一家鋪面不小的麵館。麵館進門的土間裡,安置著一口大鍋,店堂內光線黯淡。他們登上二樓。與昨晚進餐的素燒餐館一樣,二樓是一間大廳,裡面排滿了桌子,但顧客卻一個也沒有。

  他們一古腦兒吞下麵條、冷盤和冰小豆,熱食冷飲混雜在一起。

  「別客氣,愛吃什麼就點什麼!」大天井慷慨地說。

  鳶說:「現在還不把錢還給我們嗎?」

  「急什麼,我又不會溜走!錢我好好地保管著呢。今晚再吃一頓素燒怎麼樣?」

  沒人答理大天井的提議。

  「素燒這東西,若不兩、三晚接連吃,就失去了營養價值。再吃一頓吧。」

  鳶說:「那好,再吃一頓素燒,作為咱們的告別晚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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