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唯一生還者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洛杉磯市星期六淩晨兩點三十分,喬卡本特在睡夢中惺忪醒來,只見他抓起枕頭緊抱在胸前,低呼著自己愛妻的名字,聲音甚是沉痛悲傷,他被自己的囈語驚醒,這才睡意全消,然而夢境並未隨之消逝,門像是隔著一層面紗,若隱若現地飄忽著。

  當意識到蜜雪兒並不在自己懷抱裡時,他更摟緊了枕頭夢中伊人的發香仍縈繞腦際,他深怕任問一動部會使這份記憶消逝無蹤,徒留他隔夜的評酸味。但是一切終枉然,蜜雪地的發香逐漸淡去,有如一個冉冉上升的汽球,瞬間就脫離了他的掌握。

  喬落魄地起身走向最近的兩扇窗子,一片漆黑中,他無需顧慮會被什麼障礙絆倒,因為整個房間唯一的家具就是他的床,而那也只是一張擺在地板上的床墊而已。

  這所位於上勞瑞爾峽谷區的公寓式套房只有一個大房間,有個室內廚房,一個衣櫥,浴室極又其窄小。樓下是可停放兩部車的車庫。喬將影城的房子賣掉後,並未攜帶任何家具同行,因為將死之人不需過得太舒服,他付了十個月的租金,就是等著有天就此長眠不醒。

  窗子面對著峽谷高聳的山壁,西邊一輪明月透過樹從將銀光遍灑在這淒涼的都市叢林上。他奇仔自已經過了這些時日仍然未死;但也不算真正活著。在這半生半死之間他必須尋求一個了斷。因為對喬而言,這已是一條不歸路。

  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啤酒,喬回到床墊上靠牆坐著。淩晨兩點半喝啤酒,生活也未免太頹廢了。但他就是希望這樣喝到死,在酒精的麻痹下,迷迷糊糊的離開塵世。可是酒喝多了又會抹去他至愛的回憶,所以他只允許自己小酌一下。

  除了那透過枝葉之間投射在玻璃窗上的月光之外,屋內唯一的光源是來自床墊旁的電話鍵盤。他認識一個不論在深夜或是白天都能聽他傾吐心聲的人。喬雖然只有三十七歲,但父母早逝,又無兄弟姐妹,當突如其來的橫禍發生之後,曾有不少的朋友試著安慰他,但他毫無心情和他多談,甚至還刻意的回避,以至於得罪了不少人。

  他拿起電話撥給岳母麥貝絲。三千里之遙的維吉尼亞州,對方在第一聲鈴響時就把話筒拿起。「是喬嗎?」

  「我吵醒你了?」

  「親愛的,你知道我一向早睡早起的。」

  「那亨利呢?」喬指的是蜜雪兒的父親。

  「嗅,那老鬼,世界大戰也吵不醒他。」她的語氣中洋溢著感情。麥貝絲是個慈祥溫和的女性,即使面臨喪女之痛,但仍給予喬無比的同情與安慰。她具有一種超人的毅力。

  葬禮上,喬和亨利都因不支而靠著她,貝絲就像巨石般屹立不搖。但當天的午夜時分,喬在他影城的屋子後院,發現貝絲身著晨褸坐在秋千搖椅內,將臉埋在枕頭裡低聲啜泣。枕頭是從客房攜出,為的是怕自己的悲慟會增加丈夫和女婿的負擔。喬挨在她身邊坐下,想要握她的手或是摟住她的肩,但都被拒絕了。任何的碰觸都會令貝絲感到畏縮。強烈的悲痛使她的神經幾近崩潰,安慰的耳語對她有如晴天霹震,愛意的觸碰亦直似烙鐵加身。喬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貝絲身旁,順手拿起一支長柄撈網,開始打撈游泳池。半夜三更繞著油水,將樹葉和蟲子從漆黑的水面打撈上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不停地繞著、撈著,直到水面空無一物,只剩反射的冷冷星光。而貝絲不知何時停止了啜泣,靜靜走到喬的身邊,取走他手中的網子,然後帶他上樓,像照顧孩子一般地幫他蓋好被子。經過了這麼多天,喬總算好好地睡了一覺。

  現在,喬坐在喝了一半的啤酒旁邊,打電話給遠方的她。「貝絲,你那邊天亮了嗎?」

  「剛亮一會兒。」

  「你是不是坐在廚房的桌邊望著窗外?天色很美吧?」

  「西邊還是一片漆黑,頭頂是靛藍色,東方混合著粉紅、深紅和寶藍色,像日本絲綢一般。」

  貝絲向來堅強,而喬經常打電話問候她,並不是希望能從她那裡獲得力量,而是喜歡聽她說話。貝絲特殊的音色及軟綿綿的維吉尼亞日音,就跟蜜雪兒一模一樣。

  「剛才你一拿起電話就叫我的名字……」他說。

  「親愛的,還會有誰這麼早打電話?」

  「我是唯一會這麼早打電話的人嗎?」

  「其他人也會,但很少。不過今天早晨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悲劇發生在一年前的今天,他們的生活從此永遠改變。

  這是失去他們之後的第一個忌日。

  「喬,我希望你多吃一點,」貝絲說,「你的體重仍在下降嗎?」

  「沒有。」他騙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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