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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有那麼一瞬,他們三人都沉默不語,好像在琢磨這個奇怪的世界:赫伯坐在板凳上,身旁桌上的一束花被他的膝蓋撞翻了;維拉跪在客廳壁爐的柵欄旁;而電話那一頭的麥格斯警官則似乎在看著這一幕黑色喜劇。

  「史密斯先生?」

  「在。我……我為我們的爭吵道歉。」

  「完全可以理解。」麥格斯說。

  「我的兒子……約翰尼……他開著他的大眾汽車?」

  「死亡陷阱,死亡陷阱,那些小甲殼蟲是死亡陷阱。」維拉含含糊糊地說。眼淚從她臉上流下,從浴衣光滑堅硬的表面滑過,就像雨水滑過光滑的鋼面……

  「他坐在一輛出租車中,」麥格斯說。「我把我知道的情況告訴你。牽涉到三輛汽車,其中的兩輛車是由克利維斯·米爾斯鎮的學生開的,這兩輛車並排從6號公路的卡爾森山坡開下來。你兒子坐在出租汽車中,向西朝克利維斯鎮開去,出租汽車和逆向行駛的那輛車迎頭撞上了。出租汽車司機死了,開那輛的學生也死了,你兒子和那輛車的一位乘客在東緬因醫院,他們傷勢嚴重。」

  「嚴重!」赫伯說。

  「嚴重!嚴重!」維拉呻吟道。

  噢,天哪!我們聽上去像百老匯的表演,赫伯想。他為維拉感到難為情,也為麥格斯警官感到難為情,他一定聽到維拉的叫聲了,他想,在麥格斯警官的職業生涯中,一定聽到過無數次這樣的談話。也許他已經跟出租汽車司機的妻子和死去男孩的母親通了話,告訴了他們這一消息。他們的反應是什麼樣?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維拉不是有代為她的兒子哭泣嗎?在這個時刻為什麼要想這些無聊的事呢?

  「東緬因,」赫伯說,把它記在記事本上。記事本上方是一個微笑的電話話筒,「他傷得怎麼樣?」

  「你說什麼,史密斯先生?」

  「他傷在哪兒了?頭上?肚子上?他被燒傷了嗎?」

  維拉尖叫起來。

  「維拉請你閉嘴!」

  「那些情況你必須問醫院,」麥格斯很謹慎地說,「我要過幾個小時後才能得到詳盡的報告。」

  「好吧,好吧。」

  「史密斯先生,我很抱歉不得不半夜打電話告訴你這壞消息

  「的確是壞消息,」他說,「我必須給醫院打電話,麥格斯警官。再見。」

  「晚安,史密斯先生。」

  赫伯掛上電話,呆呆地盯著它。發生了這種事,他想,怎麼辦約翰尼。

  維拉又發出一聲尖叫,他不安地看到她抓往她的頭髮和上面的卷髮夾、開始扯它們,「這是報應!對我們生活方式,對我們罪惡的報應!赫伯,跟我一起跪下……」

  「維拉,我必須給醫院打電話。我不想跪著打。」

  「我們要為他祈禱……保證做得更好……如果你經常跟我一起去教堂,我知道……也是由於你的雪茄煙,因為你下班後跟那些人喝啤酒……詛咒……亂用上帝的名字……報應……這是報應……」

  他把手放在她的臉上,阻止她狂熱地前後搖擺,晚霜摸上去很不舒服,但他沒有把手拿開,他對她感到憐憫,近十年來,她浸禮教的信仰已近乎一種宗教狂熱。約翰尼出生五年後,醫生在她子宮和陰道中發現了一些良性腫瘤。切除了這些腫瘤後,她就再不能生育了。五年後,又發現了腫瘤,不得不切除子宮。從那時起,這種宗教狂熱開始了,連帶著還有一些古怪的信仰。她貪婪地閱讀有關大西洋洲,外星來的宇宙飛船。注在地球內部的「真正的基督徒」等的小冊子,她就像讀(聖經》一樣讀(命運》雜誌,經常用一種來解釋說明另一種。

  「維拉。」他說。

  「我們會做得更好的。」她低聲說,眼睛乞求地看著他,「我們會做得更好的,他會活下來的,你會看到的。你會……」

  「維拉。」

  她沉默了,看著他。

  「讓我們給醫院打個電話,看看傷勢到底如何?他輕聲說…

  「啊,好吧,好吧」

  「你能坐在樓梯那兒別吭聲嗎?」

  「我要祈禱,」她孩子氣地說,「你不能阻攔我。」

  「我並不想阻攔你,只要你默默祈禱。」

  「好吧,默默祈禱。好吧,赫伯。」

  她走到樓梯,坐下來,把浴衣裹得更緊。她兩手交叉握住,嘴唇開始蠕動,赫伯給醫院打電話。兩小時後,赫伯開著他們的福特旅行車,維拉筆直地坐在他身邊,膝蓋上放著一本《聖經》。他門向北開上了幾乎沒有一個人的緬因高速公路。

  九點十五分,電話鈴把莎拉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接,她的背由於昨晚的嘔吐仍有點兒疼,胃也覺得有點兒不舒服,但其它方面就好多了。

  她拿起電話,確信是約翰尼打來的。「你好。」

  「你好,莎拉。」不是約翰尼,是安妮·斯特拉福德從學校打來的。安妮比莎拉大一歲,在克利維斯中學已經兩年了:,她教西班牙語,她是個樂觀開朗的姑娘,莎拉非常喜歡她,但今天早晨她聽上去很消沉。

  「你怎麼啦,安妮?這只是暫時的,大概約翰尼告訴了你。變質的熱狗,我猜……」

  「噢,天哪,你不知道。你不……」下面的話被哏咽聲吞沒了,莎拉聽著,皺起了眉,當她意識到安妮在哭泣時,她的困惑變成了極度的不安。

  「安妮?出什麼事了?是約翰尼出事了?不……」

  「發生了車禍,」安妮說,她現在大聲抽泣了,「他在一輛出租車中,迎頭撞上了,另一輛車的駕駛員是布萊德·弗淪鈕,他上我的西班牙語中級班,他死了,他的女朋友瑪麗·蒂波特今天早晨死了,我聽說她是約翰尼班的,這太可怕了,太可怕……

  「約翰尼!」她沖著話筒尖叫。她的胃又開始噁心,手腳突然冰涼。「約翰尼怎麼樣了?」

  「他的情況很嚴重,莎拉,戴維·皮爾森今天早晨給醫院打了電話,不能指望他……啊,情況很糟。」

  世界變成了灰色。安妮還在說話,但她的聲音很遙遠。許許多多的景象從她眼前閃過,毫無意義。古怪的輪子、鏡子迷宮、約翰尼的眼睛、一種奇怪的紫羅蘭色,幾乎是黑色的。他和藹可親的臉在光禿禿的燈光中。

  「不是約翰尼,」她聲音很小地說,「你搞錯了,他離開時一切都很好.

  安妮的聲音又響起來,這聲音充滿震驚,不相信這種事能在這樣一個年輕而充滿活力的人身上發生。「他們告訴戴維,即使手術後他活了下來,他也可能永遠不會醒來了。他們必須做手術,因為他的頭……他的頭……」

  她要說他的頭撞碎了?約翰尼的頭撞碎了?

  這時,莎拉昏了過去,也許是為了避開那最後一個無法挽回的詞,那最後的恐懼。話筒從她手中滾落,她的眼前一片灰色。

  然後她又醒來,電話在前後搖擺,安妮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莎拉?……莎拉?……莎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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